用蛋炒饭抵抗失控情感生活

1.

因为延期复工，又点不上外卖，我竟然学会了做饭。

一点点的，我爱上了做饭的感觉：油锅里滋滋的蒜香味四溢，橙黄的鸡蛋渐渐变成了固体，硬邦邦的米饭碎成油光的一粒粒，最后出锅，装进小猪佩奇的餐盘里，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很舒服。

我管这个叫做“对生活的掌控感”。

男朋友看着炒饭，挖了一口吃掉，说：“你放什么了？”

“我昨天干吃了一袋方便面，调料剩下了，今天这个是红绕牛肉蛋炒饭！”我高兴地说。

“诶呀，真恶心，你以后不要搞了。”

我脸一沉，感觉生活走到了尽头。

2.

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叫“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大概情侣吵架也是一个道理，在家里闲得太久，就总是想着要搞出点幺蛾子来。

我家的这位，本来是个很开放的人，经常跟我谈他前任如何如何，甚至会说些很敏感的东西。

对此我都是当笑话听的，毕竟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当然，出于与生俱来的嫉妒心，我会时不时刻薄地评论几句。

如果他应和我，说什么“对呀，现在想想真不可思议，我当时真是瞎了眼。”的时候，我就高兴得不得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然会查起我的旧账来。

2月10号的傍晚大概6点半左右，（对的，我就是个记仇的人，什么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正在线上办公，安排晚上给经销商的培训，这家伙才睡醒，跟我家的猫一样开始兴奋。

他拿着手机，问我说：“你还记不记得，你15年8月份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

“啥玩意？”破电脑的PPT正在卡，我心里烦得很，没好气的说。

“15年的时候，你让别人住进你家了，你给人家做饭，还发了朋友圈了！你不记得了吗？”

他边说，边把我手机递到我面前——我做人坦坦荡荡，手机从来给他随便翻的。

看着照片里留着长发的我，狭小的出租屋，5年前大学刚毕业时，那些曾经令人羞耻、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想做个独立艺术家！”、“我想成立个独立媒体工作室！”、“我想做一个亚文化研究者！”），瞬间都翻腾了起来。

“你看，你就没发过我的朋友圈！也没怎么给我做过饭吃！跟你在一起后，天天都吃外卖。”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都做过很多现在想来会脸红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对自己的过往分外敏感，不要说别人提起了，就是自己偶尔想起来，真是死的心都有，想变成透明人从世界上消失。

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红着脸看他。他并没有生气或者嫉妒，反倒是一副抓住别人小尾巴后，洋洋得意的感觉——好像在说：没想到啊，你也有那种多情的时候。

“啧啧啧，我还是比不上人家呢！”

这傻逼不想活了！

我恼羞成怒，故意摔了一下鼠标，咬着牙说：“你比不上就比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然后我就不理他了。

3.

晚上做过线上培训后，我问他吃什么，他不理我，低头玩手机。

“吃什么啊！我饿了！”我又说了一遍。

“不知道！”他头也不抬地说，“反正比不上别人，我没办法呢。”

得，又吵架了。

4.

对于吵架这件事，我是很严肃的，在我看来，情侣之间每吵一次架，感情就会出现一丝裂痕。

像那种什么“越吵感情越好”的观点，我一百个不赞同，尤其是那种晚上刚吵过架，第二天就在办公室里嘻嘻哈哈，说什么“诶呀我昨天又跟渣男吵架了，我打算这个礼拜都不理他嘿嘿嘿！”的人，我觉得难以置信。

生气就要好好生气，完全生气，浸入式（借了个词来）地生气，决不能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嘻嘻哈哈的。

这算是什么呢？拿感情当儿戏吗？

但是他不那么认为，他不止一次对我说：“吵架很正常啊，感情好才吵架的！而且人家那是秀恩爱，你那么认真干嘛？”

但我就是接受不了，别人的话就算了，可作为一个跟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跟我朝夕相处的人，他任何一句刺痛我的、让我不舒服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我会原谅他，但我依旧记得很清楚，并且在合适的时候，伴随着不愉快的回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就像美国总统肯尼迪说过的：“Forgive your Enemy, but never, ever forget their Names！”

5.

我不管别的情侣是怎样的，我的信条就是，绝对不能吵架，如果吵架了，就要立马解决问题，迅速修复感情。

因为我一看他那张拉长的脸，就觉得心里压力很大，无论是工作还是看书，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网上管这个叫讨好型人格，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在有意讨好他——我只是单纯地感觉，两个人出现了矛盾，就像系统商城出现了收款的BUG，若不尽快解决，就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结果就是，我每次都扮演那个比较理性的，率先道歉的角色，尽管心里有气，但还是会主动去哄他。

只有他不再生气，脸上露出笑容来，我才能稍微松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像在钉钉的工作日程上打下“已完成”后的坦然一样。

我管这个叫执行力，并以此为傲。

6.

但这次我实在是太气了，我跟他冷战了一晚，而且第二天有电话会议，我早早地睡了。

模模糊糊中，我察觉到他把自己的枕头拿走了，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发现他睡在沙发上。

这让我有点心寒，自从我们在一起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跟我分床睡。

我弄了一会儿电脑，把他吵醒了，他睁开眼，抬手去摸跳到沙发上的猫哥。

猫哥是我家的猫，是一只行为不可理喻，好吃懒做的畜生。

“那个，你干嘛……”

他不理我，反倒是抱着猫哥，喜笑颜开地说了些蠢话，然后白了我一眼，自己回床去睡了。

这一波操作，让我感觉五雷轰顶、手脚发凉，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以一种痴呆的状态开完了电话会，像云里雾里一般布置完工作，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简单地说，我觉得生活失控了。

6.

细细想来，我生活中能控制的事情实在是太少。

我无法控制猫哥，明明做过绝育了，她每天早上还是撅着屁股嗷嗷乱叫，甚至还会跟楼下的猫互动；

我无法控制加盟商和销售，这都大半年了，他们连产品最基本的功效和原理都说不清楚；

我无法控制游戏中的队友，他们一个个地冲塔送死，然后问我为什么不上；

我都没复活，往哪儿上啊！

我甚至无法控制我自己，每天晚上都要额外吃东西，而且明明喝咖啡难受，一天还有喝上个三四杯；

更不要说那些我本来就没法控制的东西了。

我必须要做点能控制的事情，不然我要疯了，想了半天，现在唯一能控制的，只有做蛋炒饭。

7.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一切，无家可归，我就带着猫哥去大街上架个摊子炒饭，或者炒面和炒饼。

炒饭的秘诀，在于两个字，一个是油，另一个是碎。

油要烫，在保证迅速把鸡蛋煎熟的同时，还要剩下一些来滋润冷米饭。

对于冷米饭，先用锅铲切成小块，然后再用铲子压实，在锅里压成一个饼。等到听不到滋滋作响的沸油声后，再用锅铲剁碎，如此反复几遍，米饭就会变成冒着油光的一粒一粒。

而在不断铲碎米饭的过程中，鸡蛋也会均匀地散布在饭里，盛出来的时候，整个锅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残渣，好像只要用纸巾擦一擦，就可以收回碗架里一样。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用过的锅碗瓢盆，必须要用洗涤剂洗得干干净净，不然我宁可把它们摔在地上。

同时为了增强在炒饭时的控制感，我还会自己动手DIY，加各种配料。

今天的这顿，就放了红烧牛肉面的调料。在炒鸡蛋的时候，我把结成块的油包放了进去，滋的一声，熟悉的味道铺面而来。

我想起了高中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而食堂里方便面的香味，让我虎躯一震，感觉监狱样的校园生活，竟然也有美好的盼头，就比如周末马上就到了，寒假马上就来了，可以跟同学出去吃烤肉、学着成年人的样子喝啤酒、唱KTV，打扮得分外张扬，故意吸引邻班男生的目光……

“咳咳！什么味啊！”

我转头，见那家伙起床了，正抱着猫哥。

8.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而且充满创意的红烧牛肉风味蛋炒饭饭，他竟然说不！好！吃！

一瞬间，我好想把碟子摔了——可碟子里面装着饭，我舍不得，只好吃了再摔。

之前有一次，我因为工作的事跟他置气，也摔了一个碗，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不在家，我是自己摔给自己听个响解气的。我已经想好了，等会儿我把饭吃完，就当着他的面，把碟子摔了，让他看看我这颗伤得支离破碎的心。

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是真的好吃），心里想着摔完这个盘子后该怎么收场——盘子的碎片扫不干净怎么办？会不会砸到脚？会不会伤到猫哥？猫哥是只愚蠢的畜生，搞不好真会弄伤自己。

还有上次摔的那个碗，我忽然想起来，那是我们住在一起后，一起买的第一个碗。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就被我给摔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满嘴都是炒饭地开始哭，饭粒还呛进了鼻子里。

9.

他当然立马向我道歉。

如果他没有道歉的话，我大概会反手给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从失控的噩梦里醒来。

但我并没有因此得到满足，因为我哭了，哭就是失控，失控就是输了。

“你还敢不敢生气了？”我问。

“不敢了！”

“你还敢不敢翻我旧账了！”哭过后，心情轻松了不少，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向他低头的时候，便继续骂道，“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老母猪想起万年的糠了吗！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又把情绪发泄到我这里，你有病吗！”

“我总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你……”

“我有什么好了解的！我就是这么个人！”

“就是……我老是看不透你，你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跟……普通女孩子不一样……”

10.

上家公司离职的时候，老板对我的评价是——她叫人看不透，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可一说起话来有好像什么都知道，这种人比较危险！

“你是不是，也这么看我的？”我问。

“对的，你就是这样……平时什么情绪也不表达，不知道什么什么东西能触动你。”他挠着头说，“所以，就忍不住想刺痛你一下……”

“所以呢？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他支支吾吾起来，明显是说不过我，“对不起，我就是太闲了！不知道该干嘛，所以就……”

“太闲了，就找点自己的事情去做！多想想怎么搞钱！”我像骂手底下的销售经理一样训他。

“是！”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纳闷，他跟我相处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像个高中生似的不成熟呢？

不过他的双眼中，也像高中生那样，不曾有过一丝染污。我在看人这方面，还是有自信的。

“行了，吃饭吧。”我说，“我不生气了。”

“那个……”

我低头，盘子里的饭，都被我吃光了。

“嗯……”我站起身系上围裙，撕开一袋红烧牛肉面，取出调料来，“那么，你将有幸再品尝一份我专门特质的红烧牛肉饭哦！”

11.

很快，我和他的公司都复工了，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我又可以在白板上画“思维导图”，在周会（现在已经变成“全球董事会”啦！）上对客户吹牛皮、画大饼了，再也不需要靠炒蛋饭来增强掌控感。

而他也可以动不动就跟所谓的“大客户”喝酒到深夜了，释放自己无处宣泄的社交热情——当然，前提是必须回家过夜，否则我就带着猫哥离家出走。

凌晨，我依稀听见开门的声音，刷牙的声音，冲厕所的声音，猫哥不知所云的嚎叫声。

很快，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我。

“嗯……”我假装不耐烦，一把推开他，“……臭死了，别搞我！”

过了几秒后，我会转过身，从身后抱住他，轻轻亲吻他的耳垂，哼唧两句腻人的话。

他肯定又觉得搞不懂了。

就是要让他搞不懂，不然，怎么把他牢牢抓在手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