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作者不详——推理作家的读本》第一话 迷雾公馆(上)By三津田信三
作者不详——推理作家的读本 第一话(上)
原作:三津田信三
出版社:讲谈社
翻译:水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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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本文原载于豆瓣网。原文版权归原作及原出版社所有,翻译版版权归本人所有。本文翻译纯属个人兴趣,仅供学习交流,任何形式的转载请先联系作者。

第一话 迷雾公馆
那名少女究竟是何人……?
我一边在房间里发着呆,一边回想着当时的经历。这个时候,我的大脑中一定是悄无声息的世界,它交织出了铁锈般的橙色和混浊的乳白色的旋涡。我沉浸在色彩斑斓的无声世界中,它鲜明,但又觉朦胧。我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此时此刻,一个生锈般的橙色世界映入眼帘。
明暗交替的奇妙世界——。
昼夜交织的二重世界——。
是的——那个时候的我也身处于步步逼近的逢魔时刻*中。【*注:逢魔时刻,亦即黄昏时刻的意思。白天的时候各路妖魔鬼怪不敢出来,到了傍晚时候就陆陆续续地开始发挥自己的本领了。】
*
逢魔时刻正在来临。
在晨霭笼罩后的白天里熠熠生辉的新芽,现在也像吸收完水分的布料一样黑黢黢的。树木的缝隙间透过的余晖仿佛像生了锈的橙色,与弥漫在周围的雾气下微醺的乳白色相交织,呈现出一片迷幻的色彩世界。
在如此世界中的我无法理解刚刚看到的为何物,一直站在那里。不,我看到的应该是孩童,而且还是穿着白色和服的幼童,但却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焦虑地四处张望,担心是不是在这深山里迷了路。而就在此刻,那孩童就正站在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的暗处。突然看到隐隐约约现出身影的孩童,我吓了一跳,但那孩子倏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令人颤栗的寒意顷刻间在我的背上袭来。
不知为什么在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完全迷路了。虽然我想着在黑暗中不可以四处乱走,但身体还是不自主地跑动起来。也不管肩上的背包缠上了树枝,我拼命地趟着像有野兽出没的山间小道上前行,不顾一切地逃离此处。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跑到了一栋洋房的前面。
*
这是在英格兰北部经常能见到的、以半木架结构这种木制框架的构造样式而建起来的房屋。称它为洋房有些小巧,但它浮现在雾中的身姿也充分烘托出了那种氛围。
我有些愕然,不知不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打开了小小的铁门,进入了公馆的领地之内。
凑近一看,公馆外部装潢着北方特有的装饰性木制框架,整个正面雕刻着高高的飘窗。仰望石板瓦屋顶,看着交叉成斜格子和菱形形状的柱子,我踏步走进了庭院的深处。
由于周围浓雾弥漫、暮色降临,之前并我没有意识到,而现在则看到了公馆的后面有一片宽广的湖泊。通过肉眼不能辨清湖泊究竟有多大的面积,不过漆黑的水面像是生物一样在呼吸着。
“这样的深山里竟然……”
我不由得喃喃自语,背后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
“是谁……”
我吓了一跳,当场就僵住了:“对、对不起,我擅自进来了……”我赶紧赔礼道歉,却没办法转身。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我更加僵硬了。我畏缩了好一会儿,但总归不能一直这样,便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战战兢兢地笨拙地回了头。
夜色迅速变浓,在公馆中透露出的灯光的照射下,雾气的微粒在四周缓缓地飘散着。虽说已经开春,但深山里仍是凉飕飕的。笼罩着公馆的雾气仿佛把体温都吸走了,身体逐渐感觉到冰冷。
然而,少女像是把雾气当作衣服一样缠裏着周身,站在我的面前。她胸抱一只黑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伫立在那里。
“你好像不是村里来的吧。”
和少女双眼对视的一瞬间,感觉像要被她的瞳孔吞噬了。不要说是完全移开视线了,我连满足地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实、实际上……”
少女用她那双不知定焦在何处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我的狼狈模样,仿佛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感觉: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活人,也还没办法清楚地认识到我的存在。
我语无伦次地拼命解释道:“实际上,我沿着朱雀山脉的雾之岳山脊上行走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了路……。然后偶然地来到了这所房子面前。”
少女仍然面无表情,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微微歪着她的脑袋。不知沉默了多久,她说道:“这边请。”
绕过刚才通过的庭院,少女领着我进到了公馆里。
进入玄关后,走廊横穿过长方形的公馆的短边,向两边延伸。打开中间的左边那扇门后,是一间兼并客厅和餐厅的大厅。背对着门的右手边墙上有一个壁炉,壁炉的前面放着一张餐桌。左手边是面向庭院的大窗户,并配有一套接客用的沙发和茶几。
屋里的照明只有窗户旁边的落地灯和壁炉的火焰,整个大厅显得有些朦胧。这副光景就像是把整个逢魔时刻都封印了进去,非常梦幻但又有稍许恐怖。我能有这样的感觉,莫非是因为我无意识地感受到了针对这所公馆的憧憬与不安的两种矛盾心情?
壁炉里温暖的火焰映入我的眼帘后,我的心情便缓缓地平复下来。我与少女面对面地坐在了沙发上,详细地说明我迷路的经过。总之此时此刻必须让她知道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
跟少女谈话期间我意识到,之前我完全走错方向了。本来我想采用的路线是沿着朱雀神社的参拜道上的登山口开始,穿过雾之岳并到达鬼户牧场,但我完全搞反了方向,往神神栉村的方向走了。从这里沿山路走到神神栉村需要1个半小时到2个小时。
“现在根本没法下山去山麓的村子里,今晚请在这里留宿吧。”少女说着,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我之前努力地解释自己的事情,现在重新凝视着落地灯照射下的少女的脸庞,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得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雾中相遇时那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那湿润的双眸富有特征性地无法定焦,仍然充满着谜团。我清楚的知道,她可爱的脸庞中忽隐忽现的神秘妖娆以及不均衡中所暗藏的危机,已经完全地吸引住了我。
少女说她要去准备晚餐,于是就从我进来的那扇门出去了。孤身一人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当我正要穿过大厅去靠近壁炉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我可没有偷听。虽然这样想着,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悄悄地打开了门,探出了脑袋 ,竖起耳朵开始偷听。谈话的内容我基本上听不清楚,但似乎是为了我的事情在争执。对啊,虽说少女说了让我留宿,但我还没给家人打招呼啊。这个时候最好得去里面的房间说明事情的经过吧。
正准备往走廊上走时,我突然想到,这个家里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要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呢?他们会是谁啊……脑海中闪过这个怀疑的同时,我一步也迈不开了。这时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路不明的恐惧。
不久后,似乎有人朝我这边过来了,这让我焦急了起来。这种紧急的情况似乎解除了魔物下的咒语,双脚终于可以动了。我慌慌张张地回到沙发上,作出一副一直坐在上面的模样。门口很快明亮了起来,少女端着载有几盏烛台的托盘出现了。
“两三天前这里的大灯熄了,所以会有些不方便。”少女将烛台摆放在餐桌上后,邀请我坐在椅子上。不过,这时我感觉有两处地方很奇怪。
首先是两人所坐的位置。长方形的餐桌是摆放成长边与壁炉平行的状态,我和少女却面对面地坐在两条短边上,就好像是外国的复古电影中登场的古老城堡的大厅中所举行的仅有两人的晚餐会一样。
接下来让我在意的是烛台的摆放方式。总计四盏烛台,其中两盏摆在我的两边,一盏摆在远离壁炉的那条长边的正中,剩下的一盏则摆在少女的身旁。乍一看是随意摆放的,但布置太过于不均衡,给人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这样摆放烛台是有什么理由吧。
我是这样揣测的:比如,或许是要在餐桌上描画出具有五芒星意味的形状。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太过愚蠢,但当时那种异样的气氛实在是让我笑不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对面的少女正用她那湿润的双眸紧紧地凝视着我,仿佛是要揣摩我的心思似的,只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会误以为这是少女的想法吧。
不,也未必不能否定。这决不是自以为是,但从少女的眼神中也可以窥探出近乎于那种想法的感情。更准确地讲,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自己以外的人……毫无疑问,确实饱含着类似憧憬的心情。
片刻后,像是少女祖母的一个老婆婆从深处出现了,开始准备餐桌。
“啊,晚、晚上好。突然打扰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从椅子上站起来,鞠躬向她寒暄。但是,老婆婆别说跟我说话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完全无视我的存在,默默地摆放餐具,然后径直走出了大厅。
老婆婆离开之前我始终愕然地站在那里,还有些认真地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言行。但是,看到少女后我知道我错了。她微微地摇着头,脸上一副抱歉的表情。看来对于老婆婆来讲,我是个“不速之客”。
既然如此,我就想趁阎王不在的时候,委婉地问一问少女关于她家族以及这座公馆的事。可是,老婆婆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立刻端着汤锅出现了。接下来,便开始吃饭了。
在聊天中我谈到自己是文学系的大学生,来朱雀地区是因为深受东城雅哉的小说所吸引,慢慢地我将谈话内容转移到了这个地区相关的话题上,接着又将话题引向少女自己及家庭的方向。
但是,只要我问一点跟少女相关的问题,她就开始闪烁其词;又或者,老婆婆会突然跟少女搭话,明显是要阻碍我。勉强得知的信息只有少女的名字叫沙雾,她跟老婆婆两个人在这个家中生活。接下来便是我的推测了,老婆婆似乎是佣人,用古时候的说法便是服侍公主的乳母。当然,公主便是少女。
总之不用担心露宿野外,懵懵懂懂地知道了现在身处何处。我对这座谜一般的公馆、名叫沙雾的迷人少女、与少女有着奇妙关系的老婆婆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不过,如果只是老婆婆打断交谈还好,可沙雾自己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说。看来只好暂时不要进一步的提问了。总之,我决定先在当下放弃询问,之后则想办法制造和沙雾单独相处的机会。
晚餐就在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我肚子明明已经饿了,食物也并不是难吃,但总是没办法将料理咽下去。老婆婆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而是忙于服侍沙雾。她还是像之前那样,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看我一眼,所以我才没办法好好用餐。
吃完饭后,我跟沙雾打了个招呼便去了洗手间。虽然确实是想方便方便,但想在这座公馆内多看看、多调查一下的感觉更强烈吧。
来到走廊后我立刻就确认了,公馆右翼部分——也就是大厅对面的空间——有厨房和浴室,是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区域。我抱着稍许内疚的心情窥探了像是老婆婆的房间,意识到自己对她所担任的角色的推测是正确的。
回到大厅后沙雾已经不见了。我正要找寻她去了哪里,发现她蹲在餐桌对面的壁炉前。
“你很冷吗?”
我靠近她询问着,但她还是相同的姿势,没有回答我。我正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她“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纹丝不动,就这么伫立着。突然,她抖了抖肩膀,战战兢兢地缓缓回过头。
跟她眼睛对视的一瞬间,寒毛立刻竖到了脖子根。她的表情明显交织着惊愕与恐惧。而且不仅仅如此。之前她是用没有定焦的迷人双眼注视着我,而现在她双眼一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也没有出声,仿佛是被希腊神话中的怪物戈耳工注视后石化了一样,一直站在那里。
就这样互相凝视着,似乎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应该只有两三秒钟。跟站起身时一样,沙雾“唰”地背过身,前往大厅深处,消失在了通往左翼的门扉里。
什、什么鬼……?
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但是,我突然感觉背后有气息,转过身来,结果发现通往右翼的门扉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诶……?
此时此刻,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哗啦啦地向自己袭来。莫非沙雾是为了看我身后的什么东西才作出那种表情吧?一想到这里,后背便开始打起寒颤。如果是她在看我背后的什么的话,不,如果是有谁在我背后的话,那就应该是那位老婆婆吧。但是,老婆婆真的站在我的身后的话,沙雾为什么要惊恐呢?
到底看到了什么光景……?看到了什么东西……?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景象。老婆婆拿着砍骨大刀,悄悄地潜到我背后,慢慢地举起了凶器。简直是不可能的景象。这里是安达之原的一户人家,那人又不可能是鬼婆……。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发抖,的确是太滑稽了。但是,从指尖处盘旋而上的寒意,靠近壁炉也难以消退。
在壁炉的左手边,通往公馆左翼的门正开着一道漆黑的口子。当我注视着那片黑暗时,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突然出现,像是在对我着说“过来、过来”。
来到这座公馆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老婆婆和少女确实有很多地方很奇怪,但他们两人都是普通的人类,这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又不是在山中筑巢的妖怪。他们为迷路的我提供了餐食与住处。但是,我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呢?
不,不要再糊弄自己了,这种感情分明就是恐惧——对虚无缥缈、来历不明的事物所感受到的恐惧。虽然并没有发生任何一件具体的事,但不可思议的气息、异样的氛围、扭曲的空气等肉眼所看不见的异常情况,恐怕还是被我无意识地感受到了。所以,即使我头脑中理解了并没有什么事发生,但心中还是平静不下来。我害怕着潜伏在这座公馆中的某种东西。
这样的话,只能去辨清它的真面目了。我在壁炉前下定了决心,向沙雾消失的公馆左翼方向迈开了步伐。
门对面是个小房间大小的空间。正面是门,左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不知什么时候淡淡的月光从二楼的窗户照射进来,让人能够勉强看到一楼的样子。
我毫不犹豫地攀上了楼梯。不知为何,我自顾自地确信沙雾的房间就在二楼。不,在这之前,头上那妖异而光辉的明月仿佛是在引导着我的方向。然而,每攀登一步台阶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是公馆在喃喃地警告着,不要再继续往前进了。
登完台阶后,走廊向左右伸展。从面向庭院的窗户仰望夜空,一片片的云朵仿佛浸在墨汁中一样黑得发亮,月亮只不过从那一点点的缝隙中露出了脸。定睛细看昏暗的走廊,右边稍靠前就到了尽头。往左边稍许前进,一个房间从门缝下透出灯光。里面似乎也有一扇门,月亮刚好藏到了云层中间而没有办法确认。
我在第一扇门前观察了一会儿情况,但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害怕了起来。为了摆脱恐惧,我下定决心敲了门。“咚、咚”地敲响了门,第一个“咚”声刚结束,里面就传来了“请进”的声音。似乎是等得太久了,我心微微一震,姑且开了门。
那是一间十叠大小的西式房间,正是沙雾起居生活的地方。这个房间并没有感觉到公馆所拥有的独特的厚重感及神秘感,而是给人一种生活的气息。但是,跟沙雾同龄的少女的房间相比却给人一种性质不同的印象。
原因之一是,大量的书籍填满了房间的一整面墙。我自己也爱书,但如此多的藏书量实在是非同寻常。像沙雾这样还被称为少女的年龄段的女生,拥有如此数量的书籍或许太异常了。
“这么多的书啊。”我还在烦恼着进入房间后该如何跟她说话。但如此惊人的藏书量让人难以置信,便自然开了口。确实是把我震惊到了。
沙雾穿着雪白的裙子,坐在窗边的床上,用那迷人而忧郁的眼神盯着我。而我却有些忽视了她,摇摇晃晃地站到了书架前,完全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我不知不觉地开始注视着书名。
巨大的藏书中,七成是古今中外的文学、推理及科幻类书籍,剩下的三成则是精神医学或是异常心理学之类的书籍。其中既有正经的神秘学书,也处处都能看到令人怀疑的幼稚内容的书,颇有意思。所有的书籍的摆放方式是最上一排是古典作品,越往下则是越新的作品。看来这是她独有的整理方法吧。
我有一大堆事想问沙雾,但到关键时刻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如何问。而现在看着她的藏书,我渐渐地显示出自己作为书虫的一面了。
“啊,这本书!”意识到时,已经开始以这些书籍为话题聊天了。
沙雾开始还有些不安,但谈到自己正在读的书时,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沉迷于谈论各种各样的作品世界中的论述、感受、想法以及创作出来的喜悦。
谈话告一段落后,沙雾去泡咖啡时,我下定决心问道:“你为什么要住在这样的深山里呢?”
但是,沙雾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而且非常唐突地说道:“晚餐的时候您提到了东城雅哉,他有部作品叫《梦寐的余晖》,您知道吗?”
她的语气太过于自然了,所以我反射性地回答道:“对,我正在读。”
她的表情却似乎有些阴沉。
“东城的作品中,这部作品的幻想性和唯美性尤其强烈,我很喜欢。我记得作品好像也是以朱雀为舞台的吧。“
“题材是朱雀神社的双人巫女传说。”
“是的。东城将其用自己独特的解释,成功地描绘出了一个美妙而又略带幻想的故事。”
虽然被沙雾岔开了提问,倒也不觉得讨厌。相反,我对于自己在迎合她的谈话而感到不可思议。
“那部作品应该怎么解释呢?”她这样问着,不知道为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不管怎么想那都是分身现象吧。”
“是真实发生的事吗?”
“不知道啊……不过分身现象是德国的传说,而同样的现象在英国叫‘复体’,在印度叫‘卡’,或许不完全都是虚构的。在日本则称为‘生灵’。”
沙雾的脸色变得煞白,或许是错觉吧。她平时会看推理及神秘学书,我不认为她被会这些话吓到……。
再跟她聊了会儿,我便准备告辞了。她说给我准备房间,但我回绝她说有睡袋,待在有壁炉的大厅就足够了。
准备道晚安时再次跟沙雾对视,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心潮澎湃。那身白裙子明明没有任何装饰,但那种质朴更能衬托出沙雾的魅力。我觉得房间的衣柜里一定挂有跟她同年龄的少女们喜欢穿的衣服。挂在旁边墙上的黑色衣服也只是颜色不同,款式和白色的差不多。
说来惭愧,我还是第一次对女性的衣服感兴趣。当然,对衣服里面的东西也是关心的……
准备走出沙雾的房间时,我突然感受到了走廊上的什么气息。不,终究只是感觉而已。我疑惑地打开门,把头探向了走廊。那一瞬间,脖子根上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走廊的黑暗处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
我慌慌张张地回头往屋里看,沙雾确实是在屋里。她就坐在刚才我们两人还在聊天的圆桌的椅子上。这是自然的,没有越过还在门口的我,是不可能出现在走廊上的。
连忙再朝走廊看时,明明两三秒之前还在眼前的少女已经消失了。我只是对满腹狐疑的沙雾再道了声晚安,便走向走廊。脖子上还残留着少许寒意,但我还是鼓励了自己,在没有月光的黑暗走廊中摸索前进。刚刚到达台阶处,不巧的是又想起了在山中遇到的白衣孩童,两只手臂一下就起了鸡皮疙瘩。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好不容易才回到大厅。
大厅里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壁炉周围借助微弱的火焰还有着朦胧的亮光。我从背包里取出睡袋,在壁炉旁铺开后赶紧钻了进去。总之一想到自己被包在睡袋里,我就稍微有一点安心了。壁炉的温暖或许也平复了我的心情。
身体好疲惫。一整天都在山里,还因为迷路无意义地折腾。但是想睡却睡不着,脑袋中总会想起山里看到的孩童和走廊上的少女。而且也想着沙雾。
那个孩子和刚才的少女是这个世上的人吗……?
我不停地这么问着自己。但是我至今为止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山中森林里的孩子、这个家二楼走廊上的少女,确实都是存在的。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两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朱雀的双人巫女传说……。
与沙雾的对话在我脑中复苏。愚蠢……。那就是所谓的分身现象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孩子的真面目虽然不明,但走廊上的少女便就是沙雾的分身了。历史上出现的分身现象事件中,非常有名的便是艾米莉・莎吉*。沙雾是要重现她的经历吗?【*注:艾米莉・莎吉,19世纪法国人,其法文名字为Émilie Sagée。据说她出现了分身现象,而她本人并未察觉。她是一名老师,据说她在学校被众多学生目击到了她的另一个分身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且目击次数不止一次。(有兴趣的可以搜索法文名字,会有很多介绍她的分身事件的网页出现)】
睡魔还是完全没有袭来。我放弃了睡觉,爬出睡袋,坐到了面向庭院的窗边的沙发上。从窗帘缝隙往外窥探,眼睛已经完全习惯了黑暗,隐约能看到庭院里的景象。但仅仅在两三米开外,那片黑暗就已经蔓延开来,定睛细看那片漆黑时,我觉得这就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
这样维持了多久呢?正准备想回到睡袋里的时候,我听到屋里传来了响动。我坐在沙发上侧耳倾听,嘎吱、嘎吱……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响。我还在想这是什么声音呢?不一会儿我就突然意识到,这是踩踏台阶的声音。从声音在移动来看,有谁在下楼梯。我像被紧紧地捆绑住一样,脸朝着通往公馆左翼的门的方向,全身僵硬。我口干舌燥,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终于,我感觉到开门的气息,有人进到大厅里来了。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一股冷气“嗖”地潜进来。难道是我的错觉?
那人没有通过壁炉前,而是绕过餐桌,似乎往右翼方向走了。来到壁炉的正面时,快要熄灭的火焰一下就照亮了经过的那个人的侧脸。
这不是沙雾吗?忽然之间于黑暗中现身的,毫无疑问就是她。我一下子就浑身放松,瘫软在沙发上了。
“你还没睡吗?”
我从刚才还感受到的紧张中解放了出来,从沙发上站起,准备靠近她时,身体僵住了。少女没有停下来,她完全无视了我的问话,消失在通往公馆右翼的门里。
那名少女……在二楼走廊上看到的那名少女出现了……。
我把睡袋拿到了沙发边上,尽量在远离大厅两边的门的地方铺开,即使勉强也要准备睡觉。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拼命地想一些完全无关的事……。
良久,嘎吱嘎吱的毛骨悚然的声音又从左翼的方向传了过来。
难道说……
我把头钻进睡袋,赶紧堵上了耳朵,然后,一个劲地尝试让大脑放空。但是,同样的想法总是三番五次地浮现,怎么也消失不了。
那名少女会一整晚都像那样反复地来来回回走动吗?
*
第二天是晴天。
我接近天亮都没睡着,却感觉不怎么困,应该是还残存着那种诡异的紧张感吧。然而,我对迷雾公馆的印象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昨天看起来还像谜一般的公馆,在阳光之下重新审视时,只是一座古老破旧的洋房罢了。除了是建在荒郊野岭这一点外,让人看不出这是一幢贪图享乐之士的别墅。
不过,会有这种感觉或许也证明了自己中了陷阱。实际上在日出的同时,公馆是否就已经用厚厚的面纱遮住了自己的真面目?所以看起来才像是平凡的建筑。连我自己都认为这种想法过于荒唐。不过我觉得,果然还是不能大意啊。
伴随着公馆的风貌改变,沙雾的印象也产生了变化。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射着她,昨天的妖异之感已烟消云散,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虚无缥缈的风情。不过,她那难以言喻的迷人眼神还是没有改变。反而那双眼睛在明亮之中注视着我,让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情绪高涨、六神无主。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魅力是少女时期所特有的。很难想象,它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毫无疑问,这是她独有的特殊力量。
老婆婆跟昨晚一样完全无视我的存在,默默地准备着早餐。不过餐桌上只有两人份的餐具,所以对于用餐来讲也是常有的事。在等待早餐备好的期间,沙雾告诉了我公馆周围的地理情况。令我欣慰的是,她邀请我再多住一晚。当然我立马就答应了。不,我希望她说“请住下吧”。
早餐后,沙雾做了三明治,往保温瓶里倒入了咖啡,出门去公馆周围散步。令人惊奇的是,之前明明还详细说明了周围的地理情况,稍微离开公馆后她就有些糊里糊涂的了。看来她并不知道实际上的路。
我取出地图,以神神栉村附近为基点,一边参考着沙雾的说明,一边确认公馆的位置。昨天从傍晚到夜里这周围都看不清楚,心理上也因为害怕迷路而被逼上了绝路。但是今天就完全没有迷路的顾虑了。
我们边走边聊着很多话题,沙雾也经常笑。虽然没有嬉闹的感觉,但有时她会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这让我第一次看到了与她年龄相符的表情。虽说如此,她也不像昨晚那样滔滔不绝地聊着书籍相关的话题,总的来说,侧耳倾听我的谈话更多。
但是,只要能跟沙雾像这样漫步在大自然中,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这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或许是因为此的缘故,我的话也变少了。莫非沙雾也有相同的感受?
狐无川从雾之岳的水源地一直流到神神栉村,到达狐无川的河床正是正午时分。河床上有一片大岩石,于是我们在石头上将午餐摆放开来。像这样外出的话,既不会被老婆婆无视,也不用在难为情的状态下吃午饭,而且还能跟沙雾独处。我倾听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仿佛产生了最早是和沙雾一起来朱雀地区旅行的错觉。
狐无川的溪水从消融开始已经过了好多天,但还是冰冷,只需十多秒的时间就能让手指的感官麻痹。我再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深深地投入在朱雀山脉的怀抱中。沙雾很久未曾出过远门,脸上稍显疲惫。尽管如此,她还是对河床上冰冷的水发出了喧闹的声音。
这时候两人几乎没再说话。昨晚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谈论了那么久,到了今天出去散步的时候,为了继续谈话而有点勉强地寻找了话题,那种不自然之后就消失了。最终即使什么也不说,气氛也不会沉闷。就这样,两人在一起就像稀松平常一样,开始互相感受对方的思绪。不,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并不擅长与人交往,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这么快得就跟一个女孩如此亲近,更别说开始对对方产生亲近以上的感情。
话虽如此,我也并不是完全不在意昨晚的少女。跟沙雾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来越慢慢地忘记昨晚发生的事。不过我昨晚确实用我的这双眼睛两次看到了并非是沙雾的少女。就算再对沙雾倾心,我也无法否定自己的所闻所见。而且看着沙雾的脸,那名少女便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名少女和她重叠了……。
重叠……。双生……。复体……。
假设分身现象真的存在,那么沙雾有着更容易发生此现象的条件吗?
据说看到自己分身的人会在不久后死去。换句话说,分身现象也可以说是死期来临之人所发生的现象。沙雾有些纤瘦,并没有给人一种健康状态良好的少女形象。虽说如此,也没有憔悴到让人感到死亡的阴影。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还是说她患了什么只有我不知道的疾病,实际上是在那座公馆内疗养?
对了。沙雾有没有见过那名少女呢?最关键的便在于此,但是又不好直接去问她。应该怎么问才好呢?又不可能说“你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灵?”,这会被她怀疑精神有问题吧。不,这种事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日本?在这片朱雀之地?双人巫女传说……
还是说,有什么超越了人所认知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吗?
不过我强烈地认为,这种天真无邪的少女是不会跟如此怪异的现象有关联的。对于这种完全没有说服力、根本不可理喻的想法,我自己也呆住了。本来的话,在自己所体验的奇妙事件与跟此相关的少女所抱有的感情之间,我的心情无疑是游移不定的。然而,这个时候我的天平已明显地向一方倾斜,而且倾斜得过度了。
返回公馆所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这是因为路已经走过一次了,而且早晨在周边散步,回程则是笔直返回的吧。
到达公馆后我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庭院里闲逛。我希望能跟沙雾再多呆一会儿。不过,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想去大厅休息。虽然这会被老婆婆打扰,但也不好勉强她了。然而,她却出乎意料地邀请我去公馆背后的湖边。我当然喜出望外,跟在她身后,绕着公馆走了半圈。
昨晚并没有发觉绕到后面还能看到一栋小船屋。我询问了沙雾,得知屋子几乎没有在使用,但有一艘小船可用。我进入小屋,确认了那艘小船破旧但却坚固,还能继续使用。于是我立刻乘进去,伸出手引导她坐在后方。我也面对她坐了下来,缓缓地操纵着船桨,将小船从小屋划到湖边。
岸边透明的湖面随着向中心靠近,慢慢地变得浓绿起来。虽然是在湖上,但感觉自己正在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中前行。从湖上眺望的公馆给人完全不一样的形象。早晨被隐藏的原本面貌,绕到后面后便重新浮现了出来。看着充满神秘气氛的公馆,我专心地划着船桨。目不转睛地眺望,覆盖着公馆的神秘面纱或许不久就会剥落下来。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在二楼最右边的窗户中发现了什么。
人影……?
赶紧定睛一看,最右边的窗户就在沙雾的房间隔壁。那是昨晚拜访她的房间时,走廊黑暗深处的所看到的门里的房间。
但是,应该不会有人……
我停下划桨,再次定睛一看。这次,我清楚地看到老婆婆正从窗帘间探着头。距离公馆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无法看清楚老婆婆的表情。不过,一定是用之前那种面无表情的脸在往我们这边看。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之前的快乐瞬间就化作云烟,一下就被一股乌黑的忐忑给笼罩住了。
“你累了吗?”幸亏沙雾误解了我的变化。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的。”
还好她正背对着公馆,所以我赶紧蒙混过去,一口气把船向湖心划去。之后,我收起了船桨,让船身自由地摇动。就这样我什么也没做,一心等待不安的心绪平息下来。沙雾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羞涩地微笑着看着我。我也默默注视着她,忐忑不安的感觉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终于,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我们一直在湖面上漂浮到接近黄昏的时刻,这时湖面上烟雾缭绕,风开始吹,阴云开始密布。我们趁着还没下雨回到了公馆。沙雾确实累了,说了句“想休息到晚餐时”,便直接上了二楼的房间。
我忖度着机会就在现在了,便靠近了正在用抹布擦拭餐桌的老婆婆。
“我有话想对您说。”
没有任何反应。老婆婆如预想那样完全无视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继续默默地擦着餐桌。
“是关于沙雾小姐的事情。”
老婆婆的肩膀微微一震,于是我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是外人,现在又在麻烦你们照顾,但我想直截了当地问您。”
“……”
“沙雾小姐有一个姊妹吧,而且还是双胞胎。”
听到提到了沙雾的名字后,老婆婆不知不觉地做出了反应。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又迅速恢复成了原来面无表情的状态。不管怎么看她的表情,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过,我也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朝着通往左翼的门,一边准备跨步一边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直接去问沙雾小姐。”当然这是演给老婆婆看的,但就在此时,我的手臂被她抓住,那力量完全无法想象是来自于如此娇小的身躯,让我差点叫出声来。
“怎、怎么了?”
“……”
“放开我。”
“沙雾小姐有个姐姐叫砂雾。”老婆婆用手指在餐桌上写出“砂”这个字后,消失在了公馆的右翼。
我虽然也考虑过一些计划,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在湖上想到的解释是有些唐突,但老婆婆痛快地承认了这一推理结果,这让我感到惊讶。没想到“我去问沙雾”这句话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两人之间果然有我等无法窥探的关联吗?因此,只要是和沙雾有关的事,老婆婆都会拼命去做吧。
能够忽然想出的线索便是此地流传的双人巫女传说。那个传说明显是在讲分身现象的事,即一人变成两人。而我只不过是推翻了这种说法而已。断定沙雾是一个人的话就会难以理解,那么如果认为沙雾是两个人的话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最初在壁炉前出现的少女、第二次站在走廊上的少女、第三次通过大厅的少女都不是沙雾而是砂雾。恐怕砂雾就住在公馆二楼深处、沙雾隔壁的房间里,是不是患上了会并发梦游症的心病?
我不知道两姊妹是由于什么缘由住在此地的公馆里。是他们本人的问题还是家庭的缘故,我没有信息来判断,况且也不应该再继续介入了。我只不过是一介旅人。到现在我能够理解老婆婆顽固的态度了。老婆婆在照顾两姊妹的同时,也在这个世界上保护着她们,不,或许是让她们远离尘世。
我想着不应该再继续深入了,但另一方面却又希望想办法能救出沙雾。可是,究竟把她从什么那里救出来呢?沙雾并没有哭诉自己的境遇,也没有在寻求救助,而我却在这里自作多情,这不是太过于滑稽了吗?
外面不知何时已被夜色笼罩,开始下起了雨。听着雨水敲落在庭院的草木上,我下定了决心。不管沙雾身处怎样的境地,只要她不愿意,我无论如何也要拯救她。即使她说这样就好,如果现状明显严重,我会硬把她带出去。具体要做什么我一概不知,但还是像在暗示自己似的,反复在心里嘀咕着。
那天的晚餐比昨晚还要尴尬,因为我太过于在意老婆婆了。对方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而我却在乎得很。所以,我想早点把饭吃完。沙雾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情了,迅速吃完了自己的饭,对我说:“我们去二楼吧。”
刚刚爬完楼梯,我的视线无论如何都被走廊深处沙雾隔壁的门所吸引了。
门的对面是砂雾……。
沙雾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跟那奇怪的姐姐一起生活的呢?两人关系很不好吗?她们没说过话吗?她们不一起吃饭吗?还是说砂雾的状况已经严重到不可能做出那样的日常行为了?
在沙雾的房间里,我一边倾听着愈下愈大的雨声,一边和昨天一样讨论着书的话题。昨晚我们不分体裁地讨论了各种各样的书,而今晚则主要谈论古典侦探小说。其实我是想询问关于砂雾、关于家庭以及关于沙雾自己的事情的。但面对着乐此不疲地谈论侦探小说的她,我该如果开口呢?实在问不出口吧。明明我在晚餐前还下了那样的决心。
不过,后来我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沙雾的脸色有点苍白。她一直休息到晚餐时刻,所以我以为她已经消除了疲劳,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原本身体就似乎不太好,所以我决定今晚让她好好休息,差不多该就此告辞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暴风雨似乎马上就要来临了。这种天气明早是没办法出发了,所以我想在上午先观察一下情况。我对沙雾这么说了后,她提议“那在天气放晴为止我们就一起在这个房间里看书吧”。
如果明天暴风雨席卷这片区域的话,或许我还可以再留宿一晚。这就是救出沙雾的最后机会了,我像这样告诫着自己。
与沉重的决心相反,我在离开房间之前,做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或许沙雾是在选明天的书吧,趁着她面向书架的间隙,我把床旁边的闹钟设定到了早晨6点半。她平常似乎是在7点半左右自然醒,所以明天早晨一定会大吃一惊吧。虽然是个愚蠢的恶作剧,但沙雾以前一定没被人恶搞过吧。
那天夜里我也睡的是睡袋。为了不被半夜起来走路的砂雾所打扰,我在大厅的窗边睡觉。明天沙雾会……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手表上已经显示着7点12分了。原本打算早点起来的,但看来似乎是睡过了头。
沙雾已经起来了吗?还是说去睡回笼觉了呢?
我原本计划在6点半的时候造访她的房间,笑眯眯地看着她惺忪的睡眼。计划泡汤了让我有点心痛,但想到沙雾生气的样子,我便不经意地笑了。
昨晚的暴风雨在今天拂晓的时候雨势减弱了,现在是小雨。不过天空仍然乌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再下大雨。
我折好睡袋,走上二楼,敲响了沙雾的房门,但没有任何反应。我继续敲门,想着,哈哈,这就是对闹铃事件的回应嘛。
我认为沙雾正在赌气而无视了我的敲门。
“你醒着吗?我进来了哟。”
没有得到回应的我推开了那扇门,之后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我陷入这种状态的同时,我竟然不可思议地冷静地观察到了三个事实。
其一,桌子上两人份的咖啡正冒着热气;其二,掉在地板上的闹钟还在响着;其三,沙雾就倒在床旁边的书架前。
“沙雾……”
我对着看起来像是睡着的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好像是在触碰坏掉的东西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虽然还残留着体温,但我知道她已经咽气了。不,应该说是醒悟到了。她的后脑勺有创伤,掉在地板上的闹钟上沾着黏糊糊的血。
沙雾旁边倒着一把椅子,椅子下散落着卡斯顿・勒鲁[1]的《黄色房间的秘密》和本特利[2]的《特伦特最后一案》。她原本是打算跟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这些书的吧。她正在做这些准备的时候,被什么人用座钟从后面击打了。【注[1]:卡斯顿・勒鲁(1868-1927),法国记者、侦探小说家,代表作有《黄色房间的秘密》《黑衣女子的香气》《歌剧魅影》。他的《黄色房间的秘密》成书于1908年,是非常著名的密室推理小说,曾多次被改编为电影,其密室手法频繁被后世所借鉴。】【注[2]:本特利(1875-1956),英国诗人、小说家,是克莱里休诗的创始者。他的第一部侦探小说《特化特最后一案》(1913年)备受赞扬,据说多萝西·L·塞耶斯也深受其影响】
是谁……。不,是砂雾!
虽说我是睡在大厅的一角,但老婆婆只要上二楼我就会知道。能够不被我察觉就进入沙雾房间的只有砂雾。但是砂雾是什么时候造成这种事态的?闹铃一直在响,所以无疑是在6点半之前发生的。这样的话,沙雾在那时应该已经起来了。或许昨晚太疲倦了才睡不着觉,于是就早起了,正在选书的时候……。
但是这样的话咖啡又是谁泡的呢?现在还冒着热气,证明泡好之后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难道是砂雾……?
杀了自己的妹妹后,作为凶器的闹钟响彻着整个房间,这种情况下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泡咖啡吗?砂雾在刚刚都还在这个房间吗?她听到了我上楼的声音才慌慌张张地逃回自己的房间的吗?
疯了……完全疯了……
杀了沙雾后在房间里逗留了40分钟以上,欣然地泡着咖啡,而且还准备了自己和沙雾两人份的咖啡——居然还准备了刚刚惨死于自己手下的妹妹的份……。
虽然是我的随意想象,但砂雾是有轻微的心病吧,我之前还这样怜悯地想着。但是,这简直是大大的误解。对于如此危险的人物,就算把她放在远离人烟的地方,但竟然只交给老婆婆和妹妹两人而放任不管,这实在是……
这样的话就只能跟她对峙了。搞不好还会被她袭击,但又不能不去见她。
我轻轻地把沙雾放躺在地板上,将手搭在蔫了似的无力的膝盖上,缓缓地站起了身。短暂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后,静静地打开了门走到了走廊上。这时,我的腹部深处有一股寒意一点一点地往上涌,两腿微微颤抖。好想右转下楼,逃离这座公馆。
不行!要做了断啊!
我拼命地鼓舞自己,一步一步地向走廊深处前进。
终于来到砂雾的房间前面,我却意识到自己没有带任何护身的东西。我想着要不要去找一些家伙,但如果离开的话或许会当场逃走吧。我觉得到时候自己会没有气力回到这所房间的。
哎,不管了!
我一下子握住了门把手,准备一口气地拧开门,冲进砂雾的房间。
下一个瞬间,我叫喊着,但总也发不出声音。
*
外面,雨还在继续淅淅沥沥地下着。远方传来了沉闷的雷鸣声,猛烈的雷雨将要倾盆而下的预感充斥着四周。
我因寒意而瑟瑟发抖,因偏头痛而抱住脑袋,蹲在沙雾的房间的地板上。她被安放到了床上,身上盖着毛毯。
接到我的通知的老婆婆以惊人的速度飞奔到二楼,暂时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我在走廊等了一会儿,老婆婆终于出来了,一言不发地冒着这种天气出了门,不知道要去哪里。恐怕是去叫谁过来吧,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个房间、这所公馆究竟发生了什么……?
砂雾的房门打开着,屋内的构造跟沙雾的房间完全相同。不仅是房间布局,就连家具也完全一样,只不过房内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无论怎么看都是长期没人住过的样子。
后来,我在馆中四处寻找,但根本没有发现砂雾的气息。除了沙雾和老婆婆以外,我没发现有第三个人生活的任何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在壁炉前搭话、在二楼走廊上看到、在晚上通过大厅,这些都不是砂雾吗?即便不是有所意图,那会不会是因为沙雾和砂雾两人扮演了同一个角色?又或者砂雾从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所看到的砂雾寻自然就是沙雾了。但是,她为什么会是那种态度呢?沙雾是故意在我面前一人分饰二角吗?
为何?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
难道老婆婆口中的砂雾就是现在的这个沙雾吗?沙雾的另一个人格……她是有双重人格吗?
不,不可能的。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至少我在二楼看到她的时候,沙雾当时确实是在房间里。再者,如果是沙雾一人分饰两角的话,那又是谁把她杀了的呢?之后又是谁泡的咖啡呢?
但是……然而……这座公馆内并没有其他人。
双人巫女传说……。传说是真的吗?
回过神来,我就那样从馆里逃走了。
(第一话 谜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