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故事4-夜莺
“请你……请你帮我变一朵玫瑰花。”
魔术师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了，回过头却不见有人。“先生，可以吗？”魔术师循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长袍下边，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请你帮我变一朵玫瑰花。”长袍下的小女孩儿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再一次怯生生的恳求道，她的头发很长，发梢用简单的灰色头绳扎着，脸被寒冷冬夜里的风揉搓的发红，小小的鼻翼扇动着，一股一股的呼着热气，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恳求。
魔术师转过身轻轻蹲下，两只手先是扶着小女孩儿的肩，然后又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最后捧住了她的小脸，温柔的说道，“小姑娘，马戏已经结束了，明天早一点过来吧。”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魔术师，她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观察过他。原来，魔术师的眼睛不是浅褐色，而是好看的琥珀色，原来，魔术师的胡子是表演时才会粘上去的，此时此刻他有着好看干净的下巴，原来，魔术师的性格不是他们说的那般冷漠，原来，原来他是这么温柔。
“嗯！”小女孩儿被捧在手心里的小脸灿烂的笑了，她使劲点了点头，“可是，你能给我变一朵玫瑰花吗？”显然，她没有完全听懂魔术师的话。
魔术师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他把手伸到小女孩儿耳后，从飞舞的雪花中抓出一颗纽扣。
“这不是玫瑰花阿。”小女孩儿带着哭腔，看向魔术师。
“这是一颗神奇的纽扣，你看，它有一张大大的笑脸，以后你看着它，就会开心起来。”魔术师把纽扣放进小女孩儿手里，又揉了揉她红扑扑的脸，“雪要下大了，赶紧回家吧。”魔术师站起身，慢步离开了。
小女孩儿站在原地，摊开掌心看着那枚小小的纽扣，纽扣上大大的笑脸，和魔术师刚才的笑很像。
……
……
“看啊，她回来了。”“好像她一点事也没有。”“魔术师没有把她变成丑八怪。”“也许她害怕了，根本没敢去找魔术师。”“可是，她看起来很开心阿。”郊外森林里的小松鼠和梅花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小女孩儿走在被雪覆盖的林间小路上，丝毫不理会耳边传来的议论声。
她走到森林中最高最老的一棵树下，昂起头看了看树梢上挂着的蓝色月亮。然后身体半蹲，抬起双臂轻轻的挥动起来，随着周身气流的旋转，她变成了一只灰色的夜莺，轻巧的跃上了枝头。
“你去了森林外的村子？”月亮调整自己坐在枝头的姿势，长长的蓝色发丝飘动起来，几片阴影怕弄脏月亮的发梢，迅速的往后退了退，松鼠和梅花鹿出现在月光下，随即又轻巧的跳进了黑暗里。
“它们说森林外的马戏团里，有一位脾气古怪的魔术师，可以变出世界上最美的玫瑰花。”夜莺用头蹭了蹭月亮的脸，看着松鼠和梅花鹿消失的方向轻轻回答道。
“他已经很久不变玫瑰花了，或者，他已经不会变出玫瑰花了。”月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为夜莺遮住了纷飞的雪花。
夜莺抖了抖翅膀，开始轻轻的哼唱起来，夜莺唱的温柔婉转，整片森林，以及森林外的小小村庄，都坠入了梦境。
……
……
夜莺只能在落日后变成小女孩儿，又必须在午夜前赶回月亮那里。第二天，她再一次回到马戏团的帐篷外，等着魔术师的出现。年轻的男女小丑，杂耍艺人，驯兽师，舞蹈演员，一个接一个的从小女孩儿面前经过，唯独没有看到魔术师。
欢声笑语散去之后，马戏团一片死寂。小女孩摩挲着手里的纽扣，终于在最后一盏灯熄灭前等到了他。
“先生，请帮我变一朵玫瑰花吧。”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个高大的身影。
魔术师转过头，依旧蹲下来扶住了她的肩膀，又理了理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温柔的说道，“小姑娘，马戏已经结束了，明天早一点过来吧。”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点熟悉的神情，就好像，他是第一次见到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拽了拽自己的耳朵，“请给我变一朵玫瑰花。”她又问了一遍。
小女孩儿惊恐的看着魔术师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把手伸到她的耳后，果然，魔术师抓出一颗纽扣递给她，“这是一颗神奇的纽扣……”魔术师的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儿一下子跑开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有一天小女孩儿看到魔术师捂着胸口吃痛的蹲下，“你怎么了？好像很疼的样子。”小女孩儿问道。
“阿，这里很疼，”说着，魔术师从胸口掏出一块怀表，“这是我的心，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他慢悠悠的回答。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小女孩儿每天都会去马戏团，而魔术师，每天都同第一次见面那般，给她一颗纽扣。
……
……
“魔术师为什么不记得我？”小女孩儿变回夜莺飞到枝头询问月亮。
“记住一个人，和忘记一个人，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月亮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幽幽的说道，几只觅食的狐狸被月光扫过，温顺的低下了头。
“有一天，魔术师心爱的白天鹅突然离开了，他很难过，怀表的几个零件也跟着坏了，那之后，表针滴答滴答的走着，每走完一圈，就会回到原点，所以，他每天都是第一次遇见你。”月亮眨了眨眼睛，又撒下些许光亮。
“可是，魔术师的心会很疼，而且，他的生活永远只有一天的记忆，太可怜了。”夜莺垂下头，叹了口气。
“不要尝试去改变，不要试图去了解，也不要过分在意任何一个人。”月亮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
“如果忍不住想去改变，忍不住渴望了解，忍不住一点一滴都在意呢。”夜莺又往月亮脸上靠了靠，小声嘀咕道，说完，照例唱起了柔声的安眠曲。
“如果那样，你会爱上那些你想去改变，渴望了解，忍不住关怀的人。如果爱上一个人，你会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你会变得贪婪，你会掉眼泪。”月亮轻轻的发出梦呓，像是说给她听的，像是说给整片森林听的。
……
……
每个黄昏，夜莺依旧会变成小女孩儿跑到马戏团去找魔术师，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胆怯，也不再像第二天那样惊恐，她开始变得胆大起来，开始跟魔术师说很多的话，尽管，她知道魔术师第二天依旧记不得她。
魔术师并不知道，每天的黄昏，都有一个夜莺变成的小女孩儿来找他要玫瑰，也不知道，每天每天，他都会给她一枚纽扣。只是没有来由的，觉得每天早晨醒来，都会非常愉快。
夜莺晚上一边唱着安眠曲哄月亮入睡，一边数着那些大小不一的纽扣，一开始视若珍宝的两颗三颗，如今变成了几十颗上百颗，数着数着，她就掉下泪来，她多希望魔术师能记得她阿，哪怕一次也好，她做梦都希望看到魔术师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揉着她的脑袋说，“小姑娘，又是你阿，你怎么又来了。”可是每天每天，都是那句马戏结束了，明天早一点来吧。就算她去的再早，也赶不上魔术师的遗忘速度，就算她不再去，魔术师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终于，当纽扣多的数不过来时，夜莺跳上了枝头，她啄了啄月亮的睫毛，眼睛里满是泪水，“求求你，怎样才可以修好他的怀表。”
“被一个人记住也是需要代价的。”月亮自言自语道。
“哪怕只有一次，让他记得我就好，我愿意永远留在森林里陪伴你。”夜莺淌下眼泪，混合着月光，滴落在酣睡的狐狸耳朵上。
“爱上一个人，会做出疯狂的事来。如果你真的愿意，用你的声音换吧。”月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整棵树跟着微微发起抖来。
夜莺张开嘴，婉转的唱了起来，月亮把触手伸长，缠绕着夜莺流转的歌声，往更远处延伸。
一首接着一首，夜莺觉得喉咙开始发痛，它擦干了额头的汗珠，继续唱着，月光的触角又伸展了些，到达森林的边缘。
夜莺的血在喉咙里翻腾着，它想着魔术师温柔的脸，想着魔术师扶住自己肩膀的有力的手，想着魔术师给她变出的一颗又一颗神奇的纽扣，魔术师没有骗她，那些确实是神奇的纽扣，看着它们，她就想起魔术师，就会不自觉的开心，就会觉得没认识魔术师以前的日子形同虚设，就会变得贪婪，就会愿意做出一切疯狂的事来。
缠绕着歌声的月光变成了猩红色，它们翻过溪流，越过村庄，钻进魔术师的帐篷，轻轻的，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胸膛，那些月光流淌进他的怀表心脏，一点一点的修复润滑着损坏的零件。
“爱是流动的，像月光，像水，总是从一个人的心，流淌到另一个人那里，干涸的心又会等到下一个愿意为其倾倒的灵魂，如此，每个人便都可以得到爱的恩惠。”月亮说着，把触角慢慢退回了森林深处。
夜莺再也唱不出声音来了，魔术师第二天醒来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除了怀表的滴答声，还有另一种声音，扑通扑通的，从胸腔往外撞击着。
……
……
黄昏，马戏团恢复了寂静，魔术师给孩子们发完最后一块糖时，看到了躲在帐篷后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头发很长，发梢用一根灰色的发绳扎着。正怯怯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恳求。
魔术师走过去蹲下来，扶住了小女孩的肩膀，微微笑道，“小姑娘，你怎么不回家。”
小女孩没有说话，从身后拿出一个铁盒子，双手捧着，递给了魔术师。
“送我的吗？”魔术师揉了揉她的脸，然后打开了盖子，盒子里，是数不清的纽扣，大的小的，红的绿的，宛如一盒多彩的糖果。
“这些一定收集了很久吧，”魔术师温柔的看着小女孩儿，“你和我梦里的一个人很像，她一直想要这个。”说着，魔术师从小女孩儿耳后抓出一朵玫瑰花，举到她面前。小女孩儿没有说话，接过玫瑰花，极快速的转身跑开了，她一边跑，一边笑，一边用手抹去奔涌而出的眼泪。
……
……
当你夜晚看月亮时，不妨仔细瞧瞧，在它的光亮里，有一个小小的，形状如同小鸟的阴影，那只小鸟不会唱歌，因为它的嘴里，衔着一朵比血还红的，世界上最美的玫瑰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