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摘录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后来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捶不了我。 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懒做,好色贪淫,假如你克勤克俭,守身如玉,这就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懒做好色贪淫更可恶。 其实伟大友谊不真也不假,就如世上一切东西一样,你信它是真,它就真下去。你信它是假,它就是假的。 大家都说存在的东西一定不存在,这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骗局。 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我在实验室里踱步,忽然觉得生活很无趣,它好像是西藏的一种酷刑:把人用湿牛皮裹起来,放在阳光下曝晒。等牛皮干硬收缩,就把人箍得乌珠迸出。生活也如是:你一天天老下去,牛皮一天天紧起来。这张牛皮就是生活的规律:上班下班、吃饭排粪,连做爱也是其中的一环,一切按照时间表进行,躺在牛皮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奢望:出国,提副教授。一旦希望破灭,就撒起癔症。真他妈的扯淡:真他妈的扯淡得很! 人都是为了要表演,失去了自我的存在。 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书来消磨旅途。 事实上,我要做个正经人,无非是挣死后塞入直肠的那块棉花。 岁月如流,就如月在当空,照着我们每一个人,但是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 当我们长大之时,就有了两种选择:当傻x或是当亡命之徒。我们的选择是不当傻x,要做亡命之徒。 指标这种东西,是一切浪漫主义的死敌。 革命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就会成了牺牲品。 在革命时期,总有人在戏弄人,有人在遭人戏弄。灰白色的面孔上罩着一层冷汗,在这上面又有一层皱皱巴巴,湿淋淋的惨笑,就是献给胜利者的贡品。 人活在世界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所以我只求它货真价实。 任何东西都没有固定的颜色,要说它是什么颜色,就一定要把当时的光线说明在内。 人活着总要有个主题,使你魂梦系之。 人在无端微笑时,不是百般聊赖,就是痛苦难当。 假如人处于一种不能克服的痛苦之中,就会爱上这种痛苦,把它看成幸福。 我还没有出世,就已经成了泥人。这种事实是我深受伤害。 人活在世界上就像一海绵,生活在海底。海底还飘荡着各种各样的事件,遇上了就被吸附到海绵里,因此我会记得各种事情。 寂寞是我的选择,正如在地下室里离群索居是我的选择一样。在我看来,寂寞就是可以一切事的自由,这是因为你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理会。所以我能够翻译Story of O,李先生能够读西夏文。自从我割断了对女人的单恋,寂寞就真归我所有。寂寞纯黑如夜,甜蜜如糖,醇如酒。 从此以后,寂寞再不归我所有。这有好处,也有不好处。走进了寂寞里,你就变成了黑夜里的巨灵神,想干啥就干啥,效率非常之高。你可以夜以继日的干任何事,不怕别人打断,直到事情干成。但是寂寞中也有让人不能忍受的时刻,那就是想说话时没有人听。 我们的生活不应该是我写的这样,但实际上,它正是我写的这个样子。 积极向上虽然是为人的准则,但也不该时时刻刻挂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