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的哪个旅行目的地让你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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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出门,首先经过塔克西姆广场,顺着独立大街一直下坡,然后就到了加拉塔大桥,过桥便是历史区,著名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蓝色清真寺、苏丹皇宫等簇拥于此。

返程亦是如此,只不过每次经过加拉塔大桥,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土耳其人主动凑过来。
他们先问你是哪个国家,干什么的,然后说几句蹩脚的汉语,最后露出真正的目的:某处有一个特别好的酒吧,有特别多的姑娘,现在正在打折,他们可以带路,不厌其烦。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了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是新加坡人。
他笑了笑,说:“你是个骗子。”
“我真是新加坡人。”
“你一看就是中国人,中国人都是骗子,一点都不诚实......”
"你也不诚实,你让我过去,难道不是因为钱么......",我数落了他一顿,最后重重地说:“穆斯林不能说谎,真主会惩罚你的!”
他的脸瞬间憋红,脑袋上本来浓密的毛发更显粗壮,嘴巴蠕动着,像有千言万语,又像是哑口无言,最后嘟囔着几句,悻悻离开了。
这就结束了么?
并没有!
经过加拉塔大桥,依然会有人跟上来,我微笑着摆摆手。拒绝交流且不失体面的最好方式,要么是敷衍称赞,要么是不发一言。
我以为这座城市的游客都会被“骚扰”一番。
加拿大人说,他只碰到过一次。我抬头看着他1米9的身高,以及健步如飞的步伐,心想,可能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骚扰对象。
澳大利亚人说,他开车从墨尔本来,穿越亚洲大陆到这里,经历过的骗子数不胜数,土耳其人还算是比较有礼貌的。“你要学会跟他们生活,”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旅馆里的土耳其人则告诉我说,在伊斯坦布尔,不要相信任何土耳其人。为了表达歉意,“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他冲我挤挤眼。
伊斯坦布尔的街道是立体,不仅左拐右拐,还上下起伏,我们就像两只跳跃的精灵穿梭于丛林之中。站在一栋高大的栗红色建筑面前,他示意我进去。
这是一座古老的教堂,年纪几乎可以从伊斯坦布尔建成之日算起,但远远没有圣索菲亚大教堂那么有名,所以被保留至今。
教堂中间,四面通风,响如洪钟,十字架上的耶稣像海一样深邃,我转过去望向土耳其人的脸,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静默之中——正是他的祖先,侵入了这座城市。
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伊斯坦布尔诞生,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突然发生的。
罗马帝国先分裂为东西罗马帝国,然后从横跨欧亚大陆到丢失全部领土,直至变成了一座城,东边是梵蒂冈,西边便是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靠着基督教世界强大的海上帝国(威尼斯、热那亚等),存续了很长时间,直至四面楚歌,被21岁的默罕默德二世攻陷。他完成了奥斯曼帝国几代苏丹的夙愿,人们送给他“征服者”的称号。至此,伊斯坦布尔成为了遥远的、异域的东方世界。
“这是荷马和柏拉图的第二次死亡。”基督教世界的人们为此哀悼。
伊斯坦布尔和武汉很像,它被博斯普鲁斯海峡分隔成亚洲区和欧洲区,然后金角湾再把欧洲区一分为二,加拉塔大桥就连接着欧洲区的两边。
去伊斯坦布尔,应该跟去其他任何城市都不一样。
去一座城市,有时候你不带有任何目的性,仅仅是因为好奇或者路过;有时候你是听从某种召唤,今生一定要来此瞧一瞧,究竟是什么让你恋恋不忘。
这种召唤,肯定是无数次听别人聊天时说起,视频里看到,书中读到......逐渐的逐渐的有一些模糊印象,可能刚开始是黑白,后来慢慢变成彩色,直至蹦出无数花朵,泛滥成河。
只要对西方历史稍微了解一些,你绝对会伊斯坦布尔赞叹不已,这座被建立的、被摧毁的、被改变信仰的、被重生的,从而被笔耕不辍的城市。
一座城市最高的荣光,就是被书写。
我带了两本书过来,一本是《纯真博物馆》,一本是《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作者都是奥尔罕·帕慕克;而我读过他写的第一本书,便是《我的名字叫红》,一个发生在古代伊斯坦布尔的苏丹宫里的故事。
这些地方我都去看了,大部分与我之前的想象不同——比如纯真博物馆里丰富的物件让我相信小说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存在的(之前写过文章:纯真博物馆),伊斯坦布尔的街道并没有那么破败反而有些欣欣向荣(可能我刚去过几个更破败的国家),苏丹的皇宫一点都不富丽堂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伊斯坦布尔毕竟是先于到达而存在于人们记忆中的城市。


对于帕慕克来说,伊斯坦布尔是这样的:
我出生的城市在她两千年的历史中从不曾如此贫穷、破败、孤立。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跟每个伊斯坦布尔人一样)让她成为自己的忧伤。
我以为自己体会不到这种忧伤。
最后离开的那天中午,我和朋友们在加拉塔大桥里的餐厅吃了一顿午饭,午饭就是海里的鱼。
加拉塔大桥上有出奇多的鸽子,鸽子会带来和平,和平会带来特别多的人,人会钓鱼——似乎有点牵强附会,但我的观察是,有人钓鱼的地方,就会值得停留。


此时已经是我在伊斯坦布尔的第7天,在土耳其的第30天。
我突然想起刚来的那天凌晨,手机没网没办法导航,街上也没有人,我拿着离线地图,首先找到塔克西姆广场,知道此刻我在哪,然后左拐右拐找到旅馆,一栋绿色的房子,周围花团锦簇,我坐在门口,看着这座城市慢慢苏醒,直到第一缕阳光。
对画家来说,重要的不是东西的真实性,而是它的形状;对小说家而言,重要的不是事件的过程,而是其安排;对回忆录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事实叙述的准确与否,而是前后是否呼应。
(公众号丨浮想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