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刘宇昆《爱的算法》
故事结构梳理
其实这篇文章是两条线一起写的。一条线是现在,一条线是过去的事。
一开始就是讲布拉德来医院接我出去兜风,接着讲到我的第一个娃娃劳拉,以及我和布拉德的认识。
然后又回到现在,我和布拉德在塞勒姆小镇的旅馆,布拉德在打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老板推荐我们去“傀儡工坊”,这里有“赛勒姆地道女巫手制玩偶”出售。接着又是往事,我们的第二款娃娃金宝的大受欢迎,以及我和布拉德在欧洲度蜜月。
故事又回到现在,我们在博物馆的美术厅参观一些珍贵的东方古物。在这段故事后接着讲的往事是关于艾米的故事。
故事再次回到现在。我和布拉德回到了旅馆,我打发布拉德去买点东西,我只想自己有独处的时间。接着讲述的往事是塔拉的故事。
塔拉的故事比较长,中间穿插了对于“中文屋子”测试理论的解释,以及我对于同事和卖咖啡的姑娘的言行预测。塔拉让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有思考能力,而对于别人的言行预测让我意识到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在运行一套算法而已,我们根本就没有思考的能力。
往事结束了,故事最后完全地集中在当下。割腕救活后,我和布拉德回到了家里。我们互相不能理解对方,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做什么说什么,于是,我照做了。布拉德没有给我语言的回应,但是房间里那个已经破旧了的劳拉,她接收到了我的语音,并且启动了自己的算法,给了我一个意料之中的回应。
生病
第一次读的时候,我其实没能看懂,女主为什么病了。读到第三次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原有世界观的坍塌。
本来,我们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我们的思考能力,可是女主发现,或许我们并没有什么思考能力,我们只是跟随着一种本能(一套算法)在运行。我们以为自己的意识是我们自己控制的,但其实不是。
小说里的女主是如何意识到这一点的呢?当然不是从塔拉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女主是在塔拉被制造出来又通过了现实的图灵测试后明显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它明明是一个很不完美的流水线产品,你很容易就能预测到她的下一步,但是,所有人却都意识不到她是个机器人。
这让女主很是困惑,并且,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塔拉并不会真的思考,却让人看上去是个会思考的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真正的人,其实本质上是不会思考的,也只是看上去会思考而已呢?
她的这种想法得到了印证。她对同事和卖咖啡的姑娘的言行预测,对丈夫布拉德的言行预测,以及旅馆老板对她的预测,一切都印证了她的疯狂的想法。
当这个疯狂的想法钻进她的脑子里并且扎了根以后,她便“生病”了。所有人都觉得她生病了,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正常。所有人好像很关心她,很了解她,试图帮助她。可是没有人真的理解她,明白她的痛苦。
她病了,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坚信的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是因为她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这种痛苦。
劳拉,塞勒姆女巫
小说讲完劳拉的故事后,回到现在,提到了塞勒姆女巫,这两者是有共同点的。
当劳拉看上去太像一个真人的时候,会引起人们的恐惧,正如同那些被诬告的女巫引起了当时人们的恐惧一样。
关于塞勒姆女巫案,通过网上查找的资料,大致是这样的一个故事:1692年,塞勒姆这个小镇一个牧师的女儿生了怪病,随后和她关系密切的几个女孩也相继得了这种病。当时的医疗水平很低,人们找不到病因,便认为是三个女巫在搞鬼,于是对这三人严刑逼供。最后这场针对女巫的审判慢慢愈演愈烈,导致先后20多人死于此案,另有200多人被逮捕或监禁。直到300多年后的1992年,这些人的名誉才得到恢复。
按照今天的医学观点来看,牧师女儿和其余几个孩子得的病叫“跳舞病”,病状是“昏睡,发出尖叫声,乱扔东西。有时身体抽筋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而导致发病的罪魁祸首是一种寄生于黑麦的真菌“麦角菌”。
一开始被当做女巫的三个女性,一个是黑人女奴,一个是女乞丐,一个是孤僻的不去教堂的老妇人。后来案件扩大,男性也被牵扯进来成为受害人。
这个案件中,所谓的女巫不过是背锅侠,真凶另有其人。但是人们的认识水平却让他们在当下的情况下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们恐惧那些看上去和自己一样但是实际上竟然和自己想法不一样的人。
所以他们要把一切的错误都推到这些人身上,对这些人怀着偏见和恐惧。几百年前人们对待这个案件中的女巫如此,现代人们对待劳拉也是如此。
人们都知道劳拉不是一个真人,但是当劳拉表现得越像一个真人的时候,人们就越感到恐惧。
“每当劳拉主动转过头去回答问题时,采访者总会感到局促不安——人们看到无生命的物件表现出智能行为时的反应就是这样,他们恐怕都以为这个娃娃被什么东西附体了。接下来,我就会解释劳拉是怎么做到的,于是皆大欢喜。”
人就是这样,对于无知的东西有着天然的恐惧。
金宝,古老东方的珍品
在写完金宝的故事后,小说提到的是女主和丈夫参观博物馆美术厅里的古老东方珍品。
美术厅里珍藏的古老东方珍品,实际上“拙劣得简直惨不忍睹,做工之粗糙几乎令人发指,图案看起来就像是由小孩子描上去的。”
原来这些所谓的“珍品”,不过就是在某家古老血汗作坊的流水线上大规模制造出来的廉价出口商品。我想象着每天在一千个茶杯上画同一片草叶会是什么样子:同一套工序,周而复始,当中可能有一段短暂的午餐时间。伸手,用左手取面前的茶杯,蘸颜料,一笔,两笔,三笔,把茶杯放到后面,重复前述操作。多么简洁的算法。多么合乎人性。
金宝,或者后面的塔拉,其实也和这些美术厅里珍藏的古老东方珍品一样,本质上是流水线上制造的重复的廉价商品而已。
这些“珍品”真的是珍品吗?当然不是,它们之所以被摆在美术厅里当成珍品,只不过是因为人们实际上并不了解它。它的制作,不过是流水线上的简单重复,并没有什么高超的审美可言。
而金宝也是如此。尽管它在市场上受到了追捧,大家津津有味的研究它,仿佛它有什么了不起的奥秘,但实际上,它不过是一些数据库和算法,不过是另一条流水线上的简单重复。
女巫案的例子说明人们因为无知而恐惧,这里古老东方珍品的例子则说明了人们因无知而崇拜。
“中文屋子”测试理论
小说后面还提到了一个叫做“中文屋子”的理论。
这个理论其实和古老东方珍品的例子也算是一脉相承。它进一步地说明了人们因为无知而崇拜。
屋里子的人只懂英语,从屋子的一个口递进来一些写着中文的卡片,也许,上面写了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屋子里的人其实看不懂,但是没关系,他们可以根据看到的东西找到对应的英文写的指示,比如,找到书架上第二排从左边往右第三本书第100页第1断第5行,第8到10个字,抄下。只要找到相关的回答话术,然后输出一个答案。整个过程,屋里子的人可以完全不明白中文的意思,他做的只是按照规则办事。
看上去屋子里的人似乎是懂中文的,因为他们能够准确地用中文做出对问题的回答。但实际上呢?他们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人们并不知道屋里子的操作,但是因为看到那些准确无误的结果,所以便觉得屋子里的人懂中文。这实际上是一种假象,正如同人工智能。它看上去和人类一样,但实际上根本不一样。
人们对人工智能的崇拜,和对古老东方珍品的珍视,以及对女巫的恐惧一样,都是因为无知。
自杀
人工智能是一种假象,那么人呢?
人工智能或许并不能像一些人所担忧的那样,威胁我们作为人的存在意义。但是,谁说我们人本身就不是一种被算法支配的动物呢?
女主慢慢发现,原来人的一举一动,是能够如此轻易地被预测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丈夫会说“我爱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回答“我也爱你”。丈夫的动作,眼神,下一句话,女主都能完全预测得到,就如同她完全地能够预测得到她制造的智能娃娃的下一个动作和语言。
她不仅仅能够预测丈夫的言行,发现同事的言行,乃至卖咖啡的姑娘的言行,都被自己毫无意外地预测到了。
一切都是流水线般的简单重复,一切都是可预测的,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某种算法所支配,但是她永远跳不出这种算法,只是无尽的循环。
于是她割下了手腕。她想要看看,身体之下,究竟那些运行着的算法藏在哪里。即便面对意外,人们的反应也都是可以预测的。她快要被这种“可预测”的生活逼疯了。
如果一切都是算法,那么她还算不算活着?思想只不过是算法,那么思考还有什么意义?我们真的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吗?
她被这些问题所困扰。割开手腕那种疼痛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似乎也给了她一些慰藉,幸好痛苦是真实的,痛苦是没有算法的。
这里就又回到了作者刘宇昆作品中常见的一个观点中去。我们总是希望避免痛苦,但是也正因为这些痛苦,所以我们才真实地活着。在《迦太基玫瑰》中,这种观点特别明显。
《迦太基玫瑰》写甜苹果和酸苹果的对比,大家都愿意吃甜苹果,但是主角却喜欢酸苹果,因为酸味能够刺激味觉,从而激活全身。甜苹果当然好吃,但是吃完也就完了,什么也没能留下。
吃酸苹果,或许你会一辈子都记得那种感觉。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此外,类似的观点还有:生命因为有限,所以才有了意义。当人们实现了永生,那么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
我们人类总是在追求更令人开心的东西,我们尽量避免痛苦。但是却只有痛苦的感觉才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我们抛弃痛苦,也就在抛弃生命。
作为读者,我们当然可以不认同这些观点。生命的意义,对于每个人来说或许是不一样的。正如《奇点遗民》中,有人选择上传意识脱掉身体的束缚,认为永生才是生命的意义所在。而有人坚守着不完美的身体,坚信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完整。
我们可以不认同这些观点,也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判断,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尊重别人的选择,包容不同的想法,是无论何时都值得提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