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式的人生无常
以下文章译自《纽约时报》

在伍迪·艾伦1987年执导的电影《情怀九月天》(September)中,一名作家和一名物理学家走进屋子,作家问物理学家:“有什么比世界毁灭更可怕的吗?”物理学家陷入了某种阴郁的思索当中,然后回答:“有,那就是当你知道横竖都没区别——一切都是随机的,无中生有,最终踪迹全无。”物理学家又补充道,他说的不仅仅是人类,而是“关于宇宙万物,整个空间,整个时间,所有这一切都是暂时性的抽搐”。
这段对话也是伍迪·艾伦在大荧幕上或者在荧幕之外反复强调的一个执念,那就是生命是毫无意义的,他说的也许有些道理,虽然表面上他的高产出似乎在极力驳斥这种观点。如果你看过任何有关上述论调的作品,那就相当于看了《无理之人》的某个版本。
这部轻快又不乏阴暗的影片和他之前的许多作品可以说一脉相承。这并不是在原有基础上更进一步。伍迪·艾伦的影片和其一大魅力在于,每一部新的影片看起来都像某个整体项目中的一个章节,无论是其规模还是范围,有时候就像是他自己的人生的总结或感悟,带着点怪诞的超小说(metafiction)的意味(注:一种小说类型,透过自我意识的觉醒,刻意凸显书中虚构的错觉)。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曾在他的短片小说《沙之书》(The Book of Sand)中创造了一部“永无止境的著作”,无始无终,某种程度上也正是伍迪·艾伦的影片带给人的感觉。
在这些电影中,随着预算和所有其它临时组合的改变——工作人员、拍摄地点、服装等等,人物的面孔也在不断变化,尽管所想表达的主题始终如一。在《无理之人》一片中,通常只作为客串人员出场的哲学家这次变成了真正的哲学家。
Joaquin Phoenix饰演的哲学家Abe Lucas兼具吸引力和丑恶性。Phoenix擅长演绎那种苦于无法表达自我的人物,灵魂式的存在,他们最终吐露的往往是充满纠结的只字片语——令人煎熬的同时却又喜剧化的含混不清。
在这部影片中,虽然他表面看起来始终很有存在感,但总给人一种随时可能逃离现场的感觉,这要么是因为这个角色本身就局促不安,要么就是伍迪·艾伦没有给Phoenix足够的素材,让他能够赋予他所扮演的哲学家Abe更多深度,使他可以毫无违和感地引用海德格尔的语录。
伍迪·艾伦不习惯给他的表演者过多的指导,更倾向于让他们自由发挥,表演者为了能够把角色诠释到位往往需要依靠自己琢磨,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种非刻意为之的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
有些时候Phoenix看起来有点搞不定的样子;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心不在焉,仿佛是他自己而不是哲学教授Abe对他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尤其是当他同Jill——一个被她的教授所吸引的优等生——在一起时显得心不在焉。而这个优等生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是想从她仰慕的教授那里诱发出某种反应。这为整部电影平添了不自在感。
整个故事就在一种缺乏明确主线的设定下推进,直到Abe某次在餐馆吃饭时,意外地偷听到一场颇具戏剧性的对话,让他决心为了更多人的利益铤而走险。于是在歪理的驱使下,他用毒药毒死了他眼中的“社会毒瘤”。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都“人逢喜事精神爽”,变得更有创造力,精神得到了升华,连性能力都得到了提升:他勃起了。
Phoenix在表现这种转变时拿捏到位,让人有点哭笑不得;特别是当他犯罪以后给他的特写镜头——他那双游离的眼睛直视前方,眼圈鲜红——预示着虚空炸破后的疯狂,令人震惊且不安。
与《犯罪与不端》(Crimes and Misdemeanors)不同,在那部电影里面拉比(犹太教的宗教领袖人物)为了回应另一种虚空可悲地求助于“道德结构”,而在这部电影里则没有提出任何与虚空抗衡的对策。
那位女学生Jill与哲学教授Abe显然无法相提并论,从她那里找不到答案,当Abe把他(经过歪曲的)的哲学信仰付诸行动,让我们禁不住联想起1920年代的冷血杀手Leopold和Loeb,他们杀人只因误读了尼采。
《无理之人》萦绕着理性主义的恐怖色彩(想想集中营),正是这种恐怖色彩和Phoenix的表演让你欲罢不能,尽管编剧方面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叙事结构也有点松散,并且导演对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似乎并不感兴趣。
里面有一个场景是露天游乐场,也许是为了让人联想起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火车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和里面那个疯癫、嗜血的理论家。通过穿插能引发人们对另一部惊悚片的联想的镜头,它成功地唤起了人们的恐惧,让人浑身一激灵,但与此同时,这部电影虽然展现出它的阴暗面,却点到为止,并没有在上面大做文章,让人不禁纳闷《无理之人》也许只不过是很私人化的一部作品,或者它更多的只是一种对存在主义的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