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阅读日记 Day 10
晋世家 (思维导图)
太史公自序: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讥名,卒灭武公。骊姬之爱,乱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专权,晋国以秏。嘉文公锡珪鬯,作晋世家第九。
晋国无疑是春秋时期,特别是春秋中晚期历史舞台的主角。 那个时候的历史,绝对是以晋国为中心而次第展开的。晋国能取得这样的地位,同它的地理、人文是分不开的。 首先,晋国地处险要,倚靠黄河、太行天险,靠近政治中心成周,这个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其次,人文方面,晋国的贤君名臣不胜枚举。另外,它还有一个先天优势 - 晋国国君和周天子是同姓氏的。而晋国的历史也说明,它没有浪费,充分的利用了这些优势,把它们转化为大国的资本。而在晋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国君,莫数是命运多舛、执政虽不长但成就霸业的晋文公了。
晋文公的很多故事在中国已经家喻户晓,《史记》的记载很完整的串起了晋文公的一生。在众多的故事中,文公谋臣介子推的事迹很有意思,引起了我的思考。 关于介子推,《史记》的文本是这么写的: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從君周旋天下,過亦多矣。臣猶知之,況於君乎?請從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國,所不與子犯共者,河伯視之!”乃投璧河中,以與子犯盟。是時介子推從,在船中,乃笑曰:“天實開公子,而子犯以爲己功而要市於君,固足羞也。吾不忍與同位。”乃自隱渡河。
在将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晋文公流亡国外十多年后,马上就要渡河返国了。 在这个时候,文公手下两位谋臣的态度有了鲜明的对比。咎犯以退为进,逼老板立誓和他“有福同享”。 而介子推则不以为然,他认为文公归国”天意“而非“己功”,所以过了黄河就决定隐居起来,自行了断。而咎犯,名为狐偃,是晋文公的舅父。
晉初定,欲發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獻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内棄之;天未絶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開之,二三子以爲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曰是盜,況貪天之功以爲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賞其姦,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隱,安用文之?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此乎?與女偕隱。”至死不復見。
这段话提到晋文公登基后大封功臣的原因是“恐他乱起”,即以维护政权稳定为目的。介子推仍然维持了原来的态度。他重申了以前的理由,即文公的成功是“天意”而非人力。 而且他更进一步,不仅批评自己的伙伴“下冒其罪”,而且把炮火对着的老板,说文公“上赏其奸”,最后,对整个体制定了性并表达失望,“上下其蒙”,所以决定“至死不复见”。
我试着从介子推的行为来分析一下他的价值观。首先,这两段话表现了介子推是个非常谦虚的人,他绝对不贪功,他把功劳归结于out-of-control factors,即上天,用现在的话说,即“运气”;第二,他更加习惯和赞赏共患难的精神,不想共富贵,或者说不愿去“争利”。 再次,介子推似乎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这表现在他不仅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更进一步对不承认这套价值观的人嗤之以鼻并和他们“划清界限”,并以此为理由退出了整个体制。
介子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宫門曰:“龍欲上天,五蛇爲輔。〔一〕龍已升雲,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文公出,見其書,曰:“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所在,聞其入緜上山中,於是文公環緜上山中而封之,以爲介推田,號曰介山,“以記吾過,且旌善人”。... 太史公曰:... 晉文公,古所謂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約,及卽位而行賞,尚忘介子推,況驕主乎?
这段记载着晋文公对介子推隐居的反应,作为领导者,晋文公做了反思,也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歉意。应该说他的这种反思是很真诚的。司马迁在本篇的议论中感叹领导不好当,即使如明君的晋文公也会百密一疏。在议论的后半段,他举了晋国的其他国君如景公、厉公等的例子,这些国君对待臣下非常严厉,比如景公就曾经让赵家几乎灭族,差点改写了三家分晋的历史进程。
太史公这段话的意思,大概是说做领导挺难,首先要考虑周全,其次要恩威并施,松紧合宜。 这话说得没错,确实需要根据下属的不同个性,用不同的方法加以激励。 说句题外话,中国历史几乎是一部管理学的大全,因为记载比较完整和连续,所以中国历史中提供了很多可以借鉴的管理思想和实际案例。 我还认为,仅仅从管理学研究的价值高低这个角度来看,《资治通鉴》似乎更是一部可以从历史事件中吸取经验和教训的著作,读来让人冷静而明理。相对地,《史记》的风格则是文学性强,偏重英雄主义、浪漫主义,读来让人热血沸腾。 两司马的这两部巨著,从风格上来说还真是不一样的。

楚世家 (思维导图)
太史公自序: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周用熊绎,熊渠是续。庄王之贤,乃复国陈;既赦郑伯,班师华元。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于秦。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作为一个楚地之人,我当然对《楚世家》格外期待。 但是读下来本篇似乎有些乏善可陈,主要的主题大概有两点:一是楚国拼命在向周王室邀功,以证明自己的权力合法性(得到周王室、列国的认可),政权总是显得不那么自信;二是凭借武力,在江汉之间吞并、蚕食小国,慢慢的就把整个长江流域纳入自己囊中,但在战国后期碰上三晋、秦国这样的超级强国就屡战屡败了。
可能是因为楚国史料不足,楚国的历史,特别是战国后期的记录,可以看到很多《战国策》的痕迹,而我必须要吐槽一下《战国策》这本书。 我认为里面的很多细节不能当做正史或者严肃历史来对待。原因有几点:首先,《战国策》是关于谋士,谋臣的书籍。里边大量的内容,是针对某个情况或事件,某位谋士出了一个什么计策,然后国君“从之”,打了胜仗,问题解决。从而给读者建立了从计策到行为再到结果的非常简单的逻辑因果关系。 这是不太可能的,战国局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军事、政治或外交行动,应该是通盘考虑各种因素,用时髦的话来说,应该具有“一盘棋”的思想。但战国策的描写oversimplify这复杂的过程。甚至,有些国君在面对谋士所出计策180度大转弯之时,仍然义无反顾的“从之”,简直有些戏剧化。 其二,《战国策》的史实有失当之处。某位谋士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经常口吐莲花的引用某些既成史实,但我曾经考证过几例,史实竟然发生在当时历史时期之后。换句话说,谋士是在拿将来发生的事情做论据,这完全是穿越时空的严重的逻辑错误。 其三,战国的客卿谋士们其立场经常摇摆不定。 虽然战国时期的谋士们,都会摆脱自己出生国籍的限制而凭借个人智慧与能力,用“嘴皮子”在各国混饭吃,但这种立场的反复和摇摆还是让读者感到无比迷惑。 比如在《楚世家》里,来自秦国的谋士陈轸,作为从秦国出使到齐国的客卿,首先到楚国军营说服楚军从齐国退兵,解了齐王的燃眉之急,然后陈轸又到了楚国,劝楚怀王看清秦王的不怀好意,不要上当;接着,等到楚国真的上当之后,又说服怀王克制自己的情绪,帮助楚怀王想出此时最理性的策略是联合秦国攻打齐国,这样就可以达到“在秦国那里输的,从齐国加倍拿回来”之目的。可以看出,陈轸几乎完全没有自己固有的观点、立场。而本篇中的张仪似乎就显得特别不一样,不论在秦国、楚国做官,他似乎一心只想着秦国。都是策士,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似乎简单的”合纵“、”连横“派别差别无法做出解释。
《楚世家》里除了楚庄王之外,最有名的楚国统治者恐怕就是楚怀王了。他可谓“事迹卓著”:比较有名的是逼死屈原,作为一个老牌政治家还被刚上台的年轻的秦昭王骗到武关被拘禁,除此之外,《楚世家》中怀王智商似乎特别低,见利忘义,翻脸不认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统治者能够统治楚国三四十年。并且怀王客死秦国的时候,很多楚国百姓都很感伤。秦朝末年,项梁、项羽起兵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楚怀王,找到了正放着羊的怀王孙子,打着他的名号复位。 这些历史事实和片段,似乎让我们很难和《楚世家》里那个愚蠢、贪婪、残暴的怀王形象联系在一起。
《楚世家》里还有一段描写,让我不吐不快。 说是楚顷襄王遇到了一个“善射之人”,就跑去跟他请教如何射鸟,结果没想到这人给楚顷襄王讲了一大套楚国如何可以“踏平六国”的pep talk。 大概内容是,咱们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虽然怀王时期被秦国骗,打了几场败仗,丢了一些土地,但没关系,只要大王振奋精神,中午拿下邯郸,晚上攻陷大梁,那都不是事儿。网络上那些键盘侠感觉和这位仁兄都没法比。
总之,读完这篇《楚世家》,失望大于收获。 无论是从历史事实、思想潮流等方面来看待,感觉价值都不大。作为楚国的后人,我现在可能还得更多的从博物馆,从考古实物而不是历史文献上了解楚国的过去,感受楚国的温度,缅怀楚国的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