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Niekas托尔金访谈
Niekas托尔金访谈
亨利·雷斯尼克(Henry Resnick )(Niekas Issue 18 (Late Spring 1967), 1967)
Niekas 为立陶宛语的“小人物”,为新罕布什尔州人艾德·梅斯基(Ed Meskys)创办的粉丝杂志,荣获1967年雨果奖最佳粉丝杂志奖。
采访时间:1966年3月2日
R代表雷斯尼克,T代表托尔金
R: 托尔金教授,感谢您接听我的电话!很感激有采访您的机会。我想先问您一些基本的问题。首先,我们这边人(大概指美国人)不太确定怎么读您的名字。
T: 读音是Tolkien,发音就像其中有两个e[1]。
R: 也想请问您现状如何。您还在牛津教学吗?
T: 我现在退休了。牛津现在的退休年龄是66岁。
R: 您今年74岁,请问对吗?
T: 对,所以我退休好多年了。
R: 好的。您现在的职位是什么呢?是公寓指导老师 (resident fellow)吗?
T: 不是。现在我居住在学院相当于是种荣誉。我是荣休教授。
R: 您全年定居牛津吗?
T: 是的。我住在牛津。
R: 您有家庭吗,托尔金教授?
T: 有,但是(孩子们)都成人了。我有四个孩子,最年长的48岁(约翰,John),最年轻的36岁(普里西拉,Priscilla)[2]。
R: 我想进一步问下这一爆炸现象(phenomenon of the explosion )。这是《星期六晚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美国杂志)的编辑说的。我想您应该熟悉一些数据;平装本的销量很高,图书需求量很高。您对这一,如果允许我这么说,这一“爆炸”有什么看法呢?
T: 嗯,我认为这是累积的,你了解;如果说,这一现象与艾斯图书(Ace Books)的版本相关,我认为是错的。我认为单纯因为艾斯图书广告打得巧妙,可以随时掏出来读,而其他版本没这优势。
R:您是说巴兰坦(Ballantine)版的吗?
T: 我是说波士顿的霍顿·米夫林(Houghton Mifflin),但我觉得销量增长地不稳定,你懂的,图书确实自己有出路。这次所谓“爆炸”之前,我收到很多书迷来信。
R: 英格兰和美国都会收到来信吗?
T: 是的,好多年了。
R: 在美国,这些书广泛流传;很多人一开始买不起精装本,因此平装本成为了潮流。不完全是潮流,因为没有其他潮流那般狂热;然而,也可以称之为“地下潮流”——有些聪明的年轻人非常喜欢读(您的)书,开始维护这一系列图书,形成一种类似宗教的崇拜。我不清楚您是否了解这些事,不过您知道这儿有个托尔金研究会。
T: 是的。我不该称之为潮流;我不会称之为地下。我想称之为游戏。
R: 游戏?
T: 对,因为有很多能娱乐到人们的——字母表、历史等等的。
R: 那我认为您认可这是游戏?
T: 我不介意,只要不沉迷就好。我不沉迷。
R: 您注意到英格兰有没有类似的游戏呢?
T: 没,我觉得这边事物不像这么流行。
R: 我想问您认为小说在美国广泛流行有什么原因吗?除了平装本之外,还有什么符合逻辑的解释呢?
T: 我甚至收到孩子们的来信,你知道的,他们攒钱,做一些工作,为了买精装本。如果问我意见的话,我会说部分原因是反叛意识的影响。我想经过一些令人郁闷的事情之后,读些好玩的不是很好吗?
R: 您是指什么令人郁闷的事物呢?
T: 我要说《蝇王》(Lord of the Flies),你呢?
R: 和我谈过的很多人都说他们很享受在中土冒险的趣味。
T: 我的想法就是娱乐;而不是吓人。
R: 这个游戏似乎进展越来越深入了。比如,现在至少有两人的博士论文(是关于《魔戒》的),我读过一篇写《魔戒》的硕士论文。
T: 有一阵子了。这些年请我帮忙的人数不胜数。
R: 我了解了。您是否认同这么密集的研究?
T: 既然我还活着,我不同意。我不知道他们不问我意见做研究有什么意义。毕竟,我才握着通向这个世界的钥匙。
R: 您读过这些论文吗?
T: 读过,很多很差;不是写心理分析,就是回溯源头,我认为多数就是白费功夫。
R: 一些高中老师想上课教这套书。您认为这套书适合在高中或者其他地方教学不?
T: 不。我还有些反对;我认为将文学变为…一种教育方法,是对文学的损害,但我不确定。
R: 我认为您的读者会赞同这一点;他们认为读书是愉悦的逃离,但不想将书“拆开(解读)”。这似乎是常用词。
T: 是的,我知道。我想,从来信中总能读出教师的影响,总有人问我来源、预言,等等。
R: 我们都清楚您对寓言的意见,您的一些读者告诉我他们都不考虑那种可能性。先生,我想请问为什么您的书对年轻人吸引力这么大。似乎主要读者是年轻的大学生或者成熟一点的高中生。
T: 嗯,当然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想这是价格的原因。在英格兰,给我寄信的多是成年读者,不算职业的来信也是如此
R: 但在美国多是年轻读者——当然,读过初版的人现在也三十岁了。
T: 这样,我还不了解。
R: 我想请问一些私人一点的问题。您多久读一次报纸?
T: 每天。
R: 您读的报纸不止一种吧?
T: 不止,我读三种。为什么问这个?
R: 实际,拉德克利夫学院(Radcliffe College,99年并入哈佛大学)一位敏锐的女生推测喜欢《魔戒》的人和不喜欢读报纸的人有一定联系。我发现她的想法是对的,就是您的很多读者,虽然不是信息不灵通,但是对世事有种悲观的态度。他们更倾向于回避。
T: 不,我不是这种人。不是的。我也不沉迷自己的工作。我读报纸…报纸就在那儿,我有兴趣的时候就读读。我对当下时事很感兴趣,无论是大学、国家还是世界上发生什么。
R: 我了解您目前忙于写作《精灵宝钻》,手头也有很多工作,那么您有时间从事“课外”爱好吗?
T: 我还是教授,行业的专家,我还在写文章,所以…
R: 您在写关于语言学的书吗?
T: 艾斯图书请走我之后,我本想写一本,但是推迟了——两部对中世纪作品的翻译,一部是《高文爵士与绿骑士》(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还有一部叫《珍珠》(Pearl)的诗歌。
R: 预计什么时候能完成呢?
T: 不清楚什么时候能付梓。我想现在推迟了,今年能不能出版还是问题。我很怀疑。
R: 在巴兰坦图书版的前言中,您写作的一个目的是“深深打动”读者,也是让读者兴奋。我好奇三部曲哪一部最让您感动。
T: 嗯,我不清楚,因为我的视角太内向了。当时写的什么大半忘记了。最感动我的,是有些不一样的:戒灵坐在米那斯提力斯门口,黎明时分号角声响起。还有一个令我感动的,是咕噜姆悔改,想要安抚弗洛多,但是被山姆打断了。悲剧在于,不好的人想要悔改的时候,好人总会打断,这真是悲哀。
R: 您也说兴奋是另一个目标。您记得书中哪个情节最令您兴奋吗?
T: 不,不记得了。我认为我稳稳地写到高潮,逐渐变得激动人心。写作的一个难点是怎么提高。
R: 巴兰坦版的前言您也写到回想下有些问题。是否介意提几个呢?
T: 嗯,有一个。我说我觉得主要问题是太短了。
R: 我想多数读者是同意的。
T: 不过我觉得有的附录可以删减。
R: 您能列举您喜欢的一两本书吗?您有什么喜欢的书,当下喜欢的,或者一直喜欢的?
T: 没,我没有。我认为我生来就有所谓“创造思维”,留在我脑中的书,我就获得其中的知识,而不是以书的形式存在。比如,我现在完全不能忍受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的书。我发现现在我不接受了。我读的大多数书都是如此。我还小的时候,《她》(She,哈格德作品)非常吸引我;那就如同记载阿敏塔斯(Amynatas, 应该是Amenartas,古埃及的伊西丝神的女祭司,)的希腊残片(故事中发掘这个残片之后主角开始冒险),让机器运转起来(指他对写作感兴趣)。
R: 您最近读了查尔斯·威廉姆斯(Charles Williams,吉光片羽社成员)[3]的书没?
T: 没。
R: 您喜欢他的书吗?
T: 我读过很多,但不太喜欢。
R: 我读过一篇写《魔戒》的论文,文章表示作品深受威廉姆斯和麦克唐纳的影响。
T: 不对,错了。威廉姆斯对我没影响,我都不怎么认识他。关于这点,我要说个事,我记得刘易斯(C. S. Lewis)——当然,刘易斯很会影响人——他对我说,“真是的!没人能影响你。我尝试过了,没什么用。”
R: 他为什么这么说?
T: 因为有人批评我,说我只走自己习惯的路,不注意别的。
R: 您是位独行客、反叛者吗?
T: 不是,我独立,但不反叛。威廉姆斯对我没有明显影响;我非常讨厌他那些亚瑟王传说作品,觉得那挺胡说八道(nonsense)的。
R: 我想提下一个话题,这些问题是我采访的书迷提出的。第一个,来自迪克·普洛兹。他问道中土怎么发展的。我觉得您也许能谈上几个小时,也许根本不想回答…
T: 这不过是“世界”的一个旧称[4]。就这样。查查字典,这又不是另一个星球[5]。
R: 我认为迪克的问题是如何想象出来的。
T: 那要说好久。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慢慢的酝酿着。当然,要慢慢建设,添加,但是还不到完成…但你能看到一个想象中的国度。
R: 您能回忆起化了多久构思,或者说什么时候开始吗?您什么时候构思中土的,比如有现实原型吗?
T: 不,我不知道。是战时,一战的时候,我才开始成长。你问哪本书最感动我;多数是神话能感动我,神话也会让我沮丧,因为多数神话是对人类的灾难。但对我来说,我们(英国人)缺少自己的神话,我们没有能够自我评估的神话。这是我想做的——比如希腊或者北欧的神话,我尝试改进,使其现代化——将之现代化,变得可信。
R: 我想问,您能否列举一些中土的种子?您能减小范围吗?您之前当然提到其语言学来源;精灵语是一切的开始吗?
T: 种子是语言,对的。我是语言学家,一切都是语言学相关——所以我用心取名。真正的种子,源自我小时候发明语言,尝试捕捉我学习语言的审美模式,我最后发现语言不能凭空存在,如果要发明一种语言,不能切开。它必须鲜活——所以语言先存在,然后国家产生。
R: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一位女孩有个问题;她会去她家花园,把那里当做中土世界。她问道卢恩(Rhun)的东方是什么,哈拉德(Harad)的南方是什么?
T: 卢恩是精灵语的“东方”。亚洲,中国,日本,以及所有西方人认为遥远的地方。哈拉德南方是非洲,那些炎热的国家。
R: 所以中土是指欧洲,对吧?
T: 对,当然了——我出生的西北欧——嗯,我实际不是欧洲出生的;但我想象来源是西北欧。
R: 您是哪里出生的?
T: 我实际生于南非的布隆方丹(Bloomfontein, 原文拼错,实际是Bloemfontein )。
R: W.H.奥登曾说过,有些人是北方的,有些是南方的,而您是北方的。您怎么获得北方性的?
T: 哦,我的父母都来自英格兰的伯明翰。我恰好生于南非。但这是结果:我最早的记忆是关于非洲的,但是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所以回到家乡后,我对英格兰的乡下,有种家乡的感觉,也有游客对其的惊奇感。我大概三岁半或是四岁的时候回到英格兰的乡下——对我来说真是太神奇了。如果你想问中土基于什么,那来自我对土地感到惊奇和欣喜,特别是对自然…我从小也热爱树木。
R: 研究树木是您的爱好吗?
T: 是的。
R: 这个问题是哈佛一位年轻人提的:您认为将书中价值观应用于现实世界是否是 “逃避责任”(evasion of responsibility)。他表示盖拉德丽尔会在我们的世界被荒废。我想他的问题是说三部曲中的一些理念从远处看很美,但在现实世界中大概不会有效。
T: 嗯,不,那就是现实世界;读到书里的时候它自然存在——这是文学的要点,不是吗?
R: 抱歉用词不当。我是说在我们的世界。
T: 实际,就此而言…我不想喋喋不休,宣讲一些老套的东西,像谦逊、英勇,等等…还有勇气,这些可以延续,在现实中也会很有用。 但我不是有意如此,我不是为儿童写作的。因此我不喜欢乔治·麦克唐纳:他是个可怕的老祖母。当然,这是个很好(原文写find,看来是拼错了)的女性形象。女王就是母亲。
R: 另一为读者问《精灵宝钻》之外,还可能会有更多作品吗?
T: 这些东西——艾斯图书,联络、粉丝信——这些都在干扰、我老了,每天工作时间很短。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工作到两点了。
R: 您知道《精灵宝钻》大概什么时候能出版呢?
T: 完全不知道。多数已经写完了,当然,我交给出版商的时候,他们拒绝了,认为其太高大而强势了。但现在《魔戒》成功了,他们有想要出版了,当然要将其与魔戒相适配。我期待明年出版。因为市场和读者的兴趣,我想一点点的出版。
R: 您期待在英美同时出版吗?
T: 是的。我的出版商一直是艾伦和昂温(Allen and Unwin,澳新的出版社)和波士顿的霍顿·米夫林。霍顿·米夫林(又拼错,拼成Joughton Mifflin)会马上接手。他们太渴望得到书稿了。
R: 我有个问题,回头一下。我认为第四世纪是我们的时代,我们正处于第四世纪。
T: 不完全是。这是所谓历史的开头。那是段幻想的时期,神话依然存在于现实世界。就说你有…抽象人物——不是抽象人物,而是神话化身;但当那些离去、分裂、消散之后,你只剩下人类的历史——历史上的善恶斗争。
R: 我们在人统治的时代?
T: 那是之后了。那个适用于多个时代。这是历史的开端,当时没有恶魔和天使徘徊。
R: 我想问您怎么看当下世界。您认为人类是否实现了《魔戒》结尾,或者说历史之初的承诺?
T: 哦,没有。我的确写过后续的故事,那段发生在《魔戒》结尾的一百年后。当然人会变坏,因为人厌恶和平了。
R: 故事的标题是什么?
T: 嗯,我还没写完,因为不想继续了;故事的标题是《新阴影》。人类无法忍受百年的和平。经过一百年的和平和繁荣之后,人类会陷入各种疯狂。
R: 可以说您认为战争是历史的必然事实?
T: 不一定是战争,但还有很多恶行。战争只是爆发的点。我对当下的态度不像一些人那么压抑。我要说我有些害怕,希腊人这句“神欲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6]是否有其他含义。
R: 我们现代世界有对应的吗?
T: 就像是巴别塔,不是吗?各种噪声和困惑。
R: 那么您认为我们要么疯狂,要么在疯狂边缘?
T: 是的,但我认为有些历史能够治愈——唯一的是出版数字之后,显得一切都变严重了。我应该想到,生活在16世纪末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当时没那么多人。
R: 我注意到护戒小队离开瑞文戴尔的时间是3018年12月25日黄昏。我想引用一句话:“我设法拯救夏尔,它也活久了,但不是为了我。山姆,常常得是这样:当事物陷入危机,必须有人放弃它们,失去它们,好让其他人可以保有它们。”[7]弗洛多对同情的概念,当然是受甘道夫的影响,而弗洛多深信这点:他对咕噜姆的同情。 这些让我震惊,让我想起了基督。您怎么看有人会将弗洛多和基督相对比呢?
T: 嗯,你懂的,之前有过救世主;这很正常。有的英雄会牺牲自己,为了国家。不只是基督徒有牺牲自己,为了拯救其他事物的想法。实际,12月25日不过是巧合,我将其插入进去是为了证明这不是基督教神话。日期并不重要,我想的是,嗯,就是个意外。
[1] 音标为“ˈtɒlkiːn/”
根据reddit的帖子,引自信件347:“I am nearly always written to as Tolkein (not by you): I do not know why, since it is pronounced by me always -keen.” 信件中抱怨名字总是拼错,认为名字发音类似“keen”应该不会拼错
[2] 二儿子迈克尔,三子克里斯托弗。
[3] 据传记作者介绍,威廉姆斯“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社员”。他出身贫寒,大学辍学;在牛津出版社担任校对,后任编辑;在夜校授课的时候练习演讲;之后刘易斯和托尔金邀请他入社。
结合维基百科介绍,评论家科林-马龙评论威廉姆斯为二十世纪“基督教奇幻”三大作家之一(另两位为刘易斯和波伊斯(Powys));艾略特、奥登、刘易斯喜欢他的作品;参会的时候听过托尔金朗读《魔戒》早期稿。
刘易斯在讲座中评论:“威廉姆斯的作品,就是那种开头写道,让我们想象日常生活在一个时间点被奇幻入侵。”
但是显然,托尔金对他的作品不感兴趣。
[4] 也许托尔金理解的是词源问题。
[5] 也许在指刘易斯的太空三部曲?
[6] 一般认为这话是欧里庇得斯说的,实际并不是,原句是出处不详的谚语。其他古希腊、罗马人也曾用过这句谚语。
[7] 《魔戒三:王者归来》第九章:灰港,引用自上海人民出版社邓嘉宛(等)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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