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行吟(小说连载 上篇)
写在前面
20190911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啊,想来,居然和恐怖主义的救援有所关联。
从201704-2019104,我工作了一年半多,突然胃镜查出来淋巴瘤,化疗-病笃-化疗-缓解。从大小便不能自理,到能躺着看平板,到不能看电脑,到捡起电脑工作,再担心房价收入。
生这场病并没有让我大彻大悟,反而,那时我落入了一种完全失去幻想的生活,产生了一种“啊,就这样结束的话,人生还真是平庸而且无聊”的感慨。
第一章 青鸟严杀尽,国破三废立
第二章 白衣凌朱紫,风月一相逢
第三章 菩提亦非镜,剑阁论崔嵬
第四章 睡海钩沉璧,八女佳公子
第五章 二击落神女,六道如转轮
第六章 白鸟一扑空,既失三佛童
第七章 千钧集一发,片甲不得留
第八章 屠户娘子
第九章 事变
第十章 八女不忘 药师必报
第十一章 尾声
背景介绍:
公园918年,朱温建立后梁,江南地区不然承认他的正统地位,仍沿用大唐年号为唐哀宗天祐十五年。
荣耀了300年的大唐帝国、东方的巨人,无论安西、北亭的白发老兵用多么殷切的目光东望着,无论边地的民众还如何固执地自称着唐人、使用着边缘被磨损了的开元通宝,这巨人还是到了垂垂老矣的暮年。
如同盘古一般倒地的巨人,尸身四分五裂,但秩序永远存在,在分裂的唐土之上,军阀豪门、藩镇节度使们在征伐中,逐渐建立了大大小小的“王国”,五代十国,北方初期以朱温建立的后梁为强,而江南地区则以杨行密建立的吴国为首。杨行密死后,新主荒淫,权臣张颢徐温兴起。
第一章 青鸟严杀尽 国破三废立
天祐十五年(公元918年)。
夜风渐渐凉了下来。
深蓝色的天幕密布繁星,如同一条缀满了钻石的天鹅绒挂毯,四角包裹住平野青润的大地。
牧草随着风倒了下去,像被人拨开似的,露出草丛中潜伏的蒙面少女。她一身青衣,猫咪打滚一般懒散地仰躺在草里,腰上的佩刀也像豹子打呵欠时露出的长牙,散发出漫不经心的杀气。远处是几丛篝火跳跃的营帐。
夜深了,人声渐熄。蒙面少女抬头看看偏西的满月,猛地翻身,豹子一样敏捷而无声地,向营帐四脚而去。
帐中少年戎装刚褪,一身金纹白绡的中衣束在腰里,手中持着一卷《春秋》。跳动的烛火雕刻出他有些过于幼龄而精致的头颅,仿佛与他猿背蜂腰的颀长身量不配。电光火石之间,他倏地立身拔剑,高长的身量拖下一道锐利的影子,指向夜风的进口——营帐被划了一道口子,兽皮兀自飘动,目中精光暴露:“何人鬼祟,现身!”
这是怎样一双动人朗目!这是怎样的一株庭中玉树的少年!
偷窥少女目中的杀气如同跳动的烛火一般碎了。
——“杀气一露,机已失矣。”
少女脑中莫名跳出大师兄的告诫,可是缠着红丝带的命牌已在她手中——猎人出行,每矢必中;白鸟落地,绝不扑空!这是猎人城刺客的信条,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了!
骨女刀撕开营帐的皮韦,蒙面少女像一只青色的鹞鹰,与冰凉的夜风一起跃进帐中。
“先吴王公子,睿王杨浚?!”
少年凛然一笑,算是默认:“哼,谁派你来的?!徐温手下没人了么,竟用这般弱小之流!出招吧!”
刀剑交击,剑气激荡;金玉搏鸣,火星飞溅!
“猎人城,青鹘突!”
——“青女,这是你第一次领命牌,万事以保险为上。”
“可是,命牌不是‘猎人必中’么。一定要让十六国遍知,上了命牌的必定会死,还在现场留下猎人城的印记,好让人人得我们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若是刺不中,还要派遣更上级的刺客……长兄放心啦,我不会带累你的!”
“领命牌时……你,了解吴国吗?”
“吴王公子赏金百两,刺中可震慑天下诸侯节使,有何不利?”
“如果失败……”
“放心,猎人不会失败。如果真的失败,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这是规矩,不是吗?”青女眨眨眼,但那时她记得大师兄微微张开又合上的嘴唇,月光照得他更虚幻了,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冰做的蝴蝶,随时都要羽化而去的样子。
“好刀法,竟能接我昆仑山剑法百十余招。只可惜,太软。”杨浚长剑一挽,曲腿弓腰,猿臂轻舒,准备做最后的击杀。
刺客的虎口已经发痛了——骨女是把好刀,已在对方的剑上砍出不少凹痕,只是,她抵不住对方的双手长剑。体重和身高差异太大时,正面袭击绝对是最坏的选择。最糟的是,账内,西府武林的英雄卫士以七星阵、账外的弓兵队已团团将她围住!
“不要放箭,我拿住他!”看青鹘突跳出营帐,弓兵呈半圆状后退,所有的目标都对准她,杨浚喊道。他踢开账帘,长腿一纵跟出来,炫耀似的显示了他的好身手。营火跳动着,映亮了他脸上孩子气的得意。
焦灼而没有优势的对峙,剑尖和箭尖似乎将空气凝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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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其必备,对方最要保护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生处。”
弓兵不敢放箭,怕误伤!
正面突围不是生路,必须要冲到杨浚身后!
青鹘突扎稳步伐,正面面对杨浚,然后全力冲出。刀剑交鬓,杨浚长剑一缠,锁住了骨女刀!反手一旋,青鹘突力不能持,武器脱手!吹毛断发的骨女倒擦着她鬓边而过,撕开了她蒙面的黑纱,刀剑反映的闪光照亮了她清丽的脸庞!
杨浚愣了一下,剑刃没有落下去,任由她穿过空档蹿到身后。
弓兵反应很快,立刻跟到杨浚脚下,弓弦拉满,等着他的命令。
他只是呆立着望着青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变远变小。“公子……”冲上前来的中年幕僚问他,杨浚摆摆手:“算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孩子气地笑,“反正这个学艺不精,先生不用担心。西府武林应已尽数收于我的麾下,只是,她是齐国公派来的么?”
玄静摇头:“此次公子一统大唐西府武林,齐国公当真得知必然大为忌惮,若然动手,必不会如此冒失,或是夺璧,或是杀人,这都是打草惊蛇之举。至于此人是何人派出,我们可以暗查。公子可有线索?”
“她的兵器——她说,猎人城?”
玄静目中震惊又若有所思:“猎人城?——白鸟落地,寸草不生,传闻中的杀手之城!?若真如她所说,睡海璧可全,他们亦可为我所用。此事交由属下。只是经由此变,可见居心叵测之人甚多,徐温专权、社稷如置于累卵之上。公子你也该快马加鞭回到广陵,辅佐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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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追击,青鹘突一头扎入最近的河流,沿水流漂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浑身冰凉地上岸。她倒在牧人的草堆中,从怀中摸出那块浸湿透了的夺命牌,如今这名字在摩挲下竟有了些温度。她知道,他让了她生死相搏的那一招。
脸上一阵疼痛,她伸手一摸,似是剑伤——糟了!蒙面哪儿去了!丢了?什么时候?是在水里?还是——
刀剑对撞的火光在她眼中闪过。——糟了,这下子,成了明牌了!——“如果失败,不让别人知道是我们做的就好;如果让别人知道是我们,那就一定要成功。”——命牌在她手心微微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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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城。
白鹭城一般的堡垒,半山腰平台的鸽舍前,一个瘦削温和的凤眼少年在扫着地。他布衣短袍,只领子处是茜红底的苏绣,一只凤凰在化火涅槃。一阵咕咕声,他认出那只绿鼻信鸽:“你怎么回来了。”那鸽子很温驯信赖地跳到他臂上,伸出一只腿。
他读完纸条,脸色微变,急忙朝城中奔去。
“总导师!总导师!青儿,她出事了!”
端坐在城中最高层的黑衣人嗓音干哑:“赤颍子,白虎神是凶神。青女,她还没有杀人的觉悟。”
“可是,命牌转明……您认为青她有能力二击必杀么?能,能让我去助她么?”
黑衣人岿然不动,仿佛与想象中的对手对峙似的,正坐面对者面前的一扇屏风。那屏风上只裱着完整的一张熟宣,上下樘间金丝吊挂着一片四分之一的白玉璧,玉璧上隐约辨出是四神白虎的雕像。露出脸来,脸上竟是一张狰狞的天狗面具:“你们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近日我与城主商议,与南吴正有一桩交易要做。你既然担忧,便到广陵去吧;组织人手,正好协助你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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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水师都指挥府,陈设素简,兵戈肃杀。
堂中南面而正坐者,广额长眼,丰颌有须,虽逾知天命之年,目中仍精光威严。他向副将点点头,令如臂使指,号角声起,城墙要塞下的金陵水师列成雁双翼阵!
突然,鼓声大作,旗语传递,传令兵高喊:“有人掠阵!”
金戈交鸣,双翼合围,似是大雁扑翅、双掌交合。正当望楼上的斥候努力眺望被困在阵中的到底是何物之时,将待合拢的双阵锋线突然像拍击到礁石的海浪一般,由中线向两侧倒退,一阵人仰马翻。斥候不待定睛,一道人影梯云而上,翻身越过要塞前被削得尖锐的木蒺藜锋镞,如白鸟飞猿,攀着土筑城墙中加强的竹筋,如履平地一般跃上了凹凸的城碟,直干指挥府正堂!
斥候愣了一下,猛然大喊:“鸣锣!警卫!有刺客!”
指挥府中,一道白影翩然站定,他双手交覆,垂目而拜,睫毛微微颤动,如同被光照亮的羽毛:“齐国公在上,猎人城白悬鵺,再拜稽首。”
鸣警的锣声在他身后慌张地追过来。
在嘈杂的脚步声、兵戈出鞘声和卫士气喘吁吁的咒骂声中,徐温拊掌大笑。
“一骑百万师,一诺千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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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朱楼紫幕,雕梁画栋;丝竹珩佩,环燕曼歩;连空气中漂浮的都是花雨脂粉之香。随着宦官次第的传召,年轻的睿王冠佩五珠,紫衣玉带,解剑步入吴王宫。
“臣杨浚,参见吴王。参见太后。”他长身下拜。
“免……免礼平身。”脆嫩的童声从太后身后畏畏缩缩地出现,龙座上的十岁稚童冠冕齐全,他看到是杨浚后,表情陡然自在了很多,“堂兄,你此番北行,游历武林,又有什么好玩物什?”
“是。臣行至北海,得玉璧一只。此璧夜放华光,明可鉴人,更有字迹显吴兴之祥瑞。只是如今光天化日,要在暗室之中观赏。”
史太后道:“睿王有心。既是如此,如意,收下玉璧,引睿王入馆娃宫。朱瑾将军,你也随哀家一同观赏玉璧。”
——广陵。指挥使府。
徐温长子徐知训看完信,抬眼,打量着面前过于年轻的信使和他手里托着的檀盒:“开过么?”
“不曾。”
“哼,杨氏能招引群雄、广揽食客、不弃鸡鸣狗盗之徒,我国公府难道就没有制衡之术么?他能得杨行密遗留之璧,难道我徐氏就没有人效忠献璧么?——打开。”
——暗室中玉匣一开,满室光华,待众人适应了光线之后,那玉璧上投射出青龙之图案。
“徐温暴横篡权、染指废立,先联合逆贼张颢弑杀先王杨渥,后以毒计谋害忠臣李遇将军,使我杨氏大权旁落、贤臣凋零,幼主饱受欺辱。太祖行密一代英主,今得此天兆,乃先祖有灵,佑我杨氏子孙,清君侧、诛佞臣,重振大吴国祚!”
——檀盒一开,众人耳中皆是一凛,如同被凭空中存在的力量擭住又松开,半晌才得以回神。待可瞩目一观之时,盒中一片四分之一的玉璧,正是龟蛇相缠的玄武神像。
“龟船即是水师,灵蛇腾化成龙,齐国公伏羲之相,此乃天意!天予不取,反受其害!”
——
“天命在我。”他们都发出被神凭附一般痴迷的喃喃。
只有一直低垂眼眸的少年杀手,突然抬起眼帘,那修长隽美的双目之中,是寒冰一样清冷而警惕的目光。
第二章 白衣凌朱紫,风月一相逢
户牖洞开,和风入帘,天空夕云霞染,庭中翩然落英。
杨浚金线团纹白绸短衣,将双剑向空中一掷。猿臂轻舒,头也不抬,双剑已稳稳落于手中。只见剑影连环,白光如电,少年身姿舒展开阖,长臂长腿如高木玉树,花瓣在他身边飞舞盘旋,却不能进入剑招联成的光网之内。
屋脊上瞭望的西府义士心中暗赞,不愧是少年盟主。却见他双剑一收,挽在背后,露齿而笑:“先生。”
玄静一揖:“公子。朱瑾将军有请,白牡丹楼晚上设宴。”见杨浚微微皱眉,玄静道:“朱瑾与李承嗣将军当年投奔太祖,太祖盛情虚位而待,高赏厚禄,是以二位将军于清口大败庞师古,朱氏北朝无力南下,奠定大吴基业。朱将军性自矜而暴桀,当年他杀妻兄背旧主,还能十数年于诸侯间屹立不倒,绝非无能之辈。齐国公有意拉拢,其子徐知训却对他不甚尊敬,因而两人不睦;又好美色,常起争风之事。公子必效太祖之法,席间更要对他以豪杰名士之风大加赞赏,才能使朱将军感念太祖厚恩,报杨而背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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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浚从马背上跳下来,腰带上的玉佩玎珰作响。白牡丹楼灯火辉煌,他眯起眼才适应它们毫不羞怯的光的宣泄,就像这里流淌的人群,姑娘和嫖客间快速和赤裸裸的郎情妾意,比话本传奇里的速度都快,尽管他们半盏茶之间才相识,明早又会劳燕分飞。但这都没关系,只要有金钿缠头,就能保证这里的爱情永不枯萎。你看他紫罗银绸一身玉璜,虎背蜂腰,孩子气的俊脸,简直是羊入虎口。他听见随从有些兴奋的议论,玄静开始递贴,朱瑾声如炸雷地迎上前来,夸张地行礼。他回过神来,冲上前去双手扶起来,这个虎狼豪杰手上粗糙的茧子还是刺痛了他少年握剑的手。
桃氏姬是朱瑾的爱妓,朱瑾已多次令她给他把盏以示亲热了。杨浚本是能饮的,前番西府的武林盟会上杯中倾倒群雄;就算昆仑学武之时,冬天下镇上换酒,他仗着年少体健,自己一个人就敢灌下去一缸的烧刀子,也不怕醉倒路边冻死。但七八巡后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装醉了,那女人靠过来的时候,她一身浓郁的脂粉味道冲得杨浚脑仁疼(幸而他的拘谨被朱瑾误解成了礼遇)。他给玄静使了个眼色,玄静站起来祝酒,用随从抬上来的一斛珍珠转移了桃氏姬的注意力。朱瑾脸膛赭红,觉得宾主尽欢、情谊深厚,嗓门越发大了起来,击打着酒壶让桃氏姬伴唱。杨浚五音不全地跟着哼哼了两句,半真半假地举着酒盏摊在了案上。
他感到朱瑾热烘烘的带着酒臭的呼气,然后对方钢钳一样的虎爪掐住了他手腕上的命脉。他像真正醉酒的人那样松弛肌肉,把自己越发软烂地摊开。不一会儿,朱瑾放松了他的钳制,亲热地拍拍他的后背,玄静不敢放松,赶紧命义士上前想把他抬开,他倒是更放得开地拽着朱瑾的手臂,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节度使真名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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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浚躺在白牡丹楼高处安憩之室之中,外面莺燕之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这个世界热闹狂躁地变幻着,仿佛一条流淌着各色颜料的光的激流,把命运光怪陆离地演绎,却把他一人剩在这里。
在社稷重压之下、最为势力繁华的处所,他奇怪自己竟能得此一隅大隐之室。
稍稍反应了一下,他才明白,原来是夜晚如水的泠泠琴音,让他变得如此多思。这琴音如此清雅,孤标而清灵,像是从天空中流过的一条透明的河。你看不到它,但是,你却涉过它,清冷的河水扑在心上,寂灭了战火、流血、争斗和浮生。
清风入门户。
他为了家族而战,为了先伯父而筹谋,为了南吴的基业习武、奔走、编织人际网络。睡海璧,那龙纹的残璧预示了杨氏真龙的命运么?预示着剪灭徐氏这场谋划的胜利么?可他要相信,他必须振兴家族、维护社稷、保卫国祚——这是儿郎的使命和荣誉。
他放走了那个刺客——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可是迈入权力的竞技场,他应当果决,他不应该留有后患。他做对了么?应当仁,还是应当绝灭?他读了史书,他尽了责任,可还是不确定是否作出了正确的决策。
他仿佛站在川上,却看不清奔流而去的命运。
而前路漫漫,行道迟迟;不见古人,不见来者!
窗外,月明而高远。
对面屋顶上有人。
他先是一凛,定睛时,却不由有些惊异。——是个清秀的少年,抬着双目,仰头望着琴声的来处。月光落进他的眼底,透过参差的睫羽,窸窣的光华将他的眼珠映成半透明,如同一颗明珠。
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目未转,手已条件反射地搭在了剑柄上。少年腰带上有一刀一剑。
杨浚对他点点头。
对方撤了手,也对他点了点头。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械斗之声。西府卫士刚一出现,少年像一只猫一样从丈余的屋顶翻进下层的窗棂。杨浚想了想,示意卫士按兵不动,提剑蹑歩而上,敲了敲玄静所在的幽玄之室的拉门。
白牡丹楼正堂,刚才还一片歌舞升平的人群由一片哗乱转成一片死寂。仔细观察,黑衣人像是羊群里散布的狼一样把人们分割控制。地上已躺了几个溅血的家丁,诸恩客艳女都若木鸡,瑟瑟发抖。为首的一人剑抵住老鸨鸡皮似的脖子:“徐知训在哪儿,带路!”
“大,大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少废话,人在哪儿?!”黑衣人将刀尖更加逼近。
“你们如此大动干戈,找本使所为何事啊?”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一阵脚步磷磷之声,只见一列兵甲齐全的卫士沿跑马廊排开,簇拥着一位不到三十岁、微有髭须的华衣公子,正是徐温长子、水师副指挥使徐知训。他怀中揽着一位妙龄女子,貌美而面如玉像,乌发上缀满湛蓝的瑟瑟石和赤红的鸽血石,连怀中抱的竖琴上也缀满宝石和水晶。
“哼,徐知训,今日我们要为李遇将军报仇,让徐家血债血偿!动手!”
首领的黑衣人长刀一挥,一半帮众弃人质上前。黑衣人训练有素且似是熟知兵法。他们并不往易守难攻的狭窄楼梯上强攻,而是数人一组,抛出钩绳,攀附着柱子占领制高点。先上去的人掏出弓弩,朝着跑马廊上卫士一阵扫射。卫士们室内未带厚甲,立即被射到一爿;空间狭窄,左右格挡又施展不开,又互相误伤了不少。跟着的人瞅准机会,沿钩绳跃进跑马廊,一时间血影喷薄。徐知训没料到他们刀头如此之硬,大惊:“谁派你来的!?”,慌忙拖着美姬退却,一边喊“挡住他们”。
一时间卫士们已被杀了七七八八,为首的黑衣人又一挥刀,“杀徐贼!”冲上楼去,剩下的帮众群起而攻,眼见就要直取徐知训头颅。徐知训边战边退,一边呼叫“白先生何在!”
一道白影子落在廊子边缘靠栏上,像是一只误入了一场血雨的白鹤。
躲在暗处的杨浚这才发现,这少年的衣冠并非中原人模样,他两鬓垂髫,额发中分,整齐地垂在下颌(公主切),随剑气的起落微微荡漾。长发束在脑后。只是作为杀手,他的容貌过于清丽。白绡上衣及膝,腰束流纨,一刀一剑。
轰地一声,门被破开,抵门卫士被杀,黑衣人举刀朝美姬斩去。白衣少年一个闪跃,挡在黑衣人与美姬之间。
“我看你年纪轻轻,何苦为虎作伥!今日定要为蒙冤被杀的李遇将军报仇!”为首的黑衣人道。少年低垂着眼眸,睫羽微颤,并不看黑衣人,他右手反握着刀柄:“我只是按约保护大公子罢了,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
“执迷不悟,多说无益,杀!”首领命令发出,最先头的一组数人朝他包抄而上!
“既然如此。猎人城,白悬鵺。”白衣人抬眼,寒气四溢,目如虎狼!
“白悬鵺?!”西府七卫的雷氏兄弟突然出声,“白鸦的继承人——白悬鵺?”
“你们知道他?”
“回公子。两年前西府绝收,西府绿林联合人手去往猎人城收租的时候,雷氏山庄与猎人城头领白鸦交过手。——他们本来武功就神秘莫测,而且毫无武林道义,既不讲武林辈分、也不接受耆老们的调停,说战就战,招招是死手。白悬鵺更是白鸦的大弟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死神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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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意。
一阵血雾突然从最接近他的黑衣人的腹部爆开,杨浚根本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挥刀的,他所看到的只是白衣少年端正地将刀鞘握在身前,右手将刀缓缓收入鞘中。然后——第二个!血雾又爆开,周围人所看到的,也只是少年缓缓将刀插入刀鞘。黑衣人还以为自己中邪了,或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妖异攻击了——明明是我方进攻,为什么对方却根本没收到伤害?他们茫然地对视一下,三人成阵,围绕少年踱步伺机。少年仍不看他们,只是怔怔地、祈祷似的将刀竖着端在脸前,右手握着刀柄。
三人对视了一下,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攻了!
但是他们为了不互相误伤,还是稍稍地错开了时间。前方的人最快,左侧的人紧跟而上,因为落刀后,会有一瞬间的空档,后方的人则是攻击他的肾脏!
这次杨浚终于看清了,少年不是由上而下的挥刀,而是拔刀——刀刃是从下向上,抽刀的瞬间直接划向对方的,所以根本不存在黑衣人想象中的那个格挡导致的破绽,相反,黑衣人柔软的腹部完全暴露在他刀锋之下,他只要反手再划一下。而且跟少年闪电一样的动作相比,黑衣人简直就像放慢了速度的树懒。三人合阵攻击的唯一用处就是让对方没有收刀的空闲,拔刀划、反手划、向后一插。杨浚终于看清了!
刀又缓缓收入了刀鞘之中,仿佛一道死亡的壁障。
但是杀意熄了。杀手并没有主动发招,有一种见好就收的消极。
黑衣人逡巡着。
白悬鵺余光向后扫了一眼。
黑衣人突然集体变阵,以先头攻击者身体做人墙想要挡住杀手视线越过他,而精锐朝他身后乱刀而去。
躲在暗处观察的杨浚与玄静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反复叫嚣要为李遇将军报仇,却为什么不直接击杀徐知训,而是先攻击那个美姬?
白悬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啐了一口,刀鞘并用向黑衣人猛逼,撕开缺口飞身追上去。眼看第一个人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美姬劈去!情急之下,他掷刀脱手,穿心而过,将黑衣人钉在地上!
“擅杀不擅救……”玄静道,双重刀势之下,美姬脚下木板与背后栏杆碎裂,头冲地面飞跌出去!眼看就是脑颅崩裂!玄静侧头时,却猛然惊觉杨浚不见了。
白悬鵺蹿向断口,像一只发怒的豹子,凌空跳起来!木屑簌簌而下。
只听一个声音从断口楼板下传来:“啊呸呸呸——咦?少侠,你在找什么呀?是不是这位美人呀?”猿臂垂悬,臂弯中抱住美姬,杨浚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少年杀手眼睛里露出露珠一样清澈的惊异表情。
“朱将军,现身吧!”随着一声清喝,朱瑾一身戎装,带着甲兵出现。一阵箭雨扫场、长矛穿刺,黑衣人已尽数伏尸。甲士将领头人拖到朱瑾面前,那黑衣人瑟瑟发抖,嘴唇嗫嚅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朱瑾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大公子、睿王受惊了!卫士,牵我宝马来,恭送大公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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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浚和朱瑾告别后,与玄静一行回到府上。燃上一炉檀木,他们坐定。
“徐温那边该是得知了什么。朱瑾也有事隐瞒着我们。”
“公子英明。”
“还有……徐知训那个很厉害的护卫,白悬鵺……是什么人?”
“公子是想问,猎人城?”
杨浚点头。玄静拨亮了炉中的火,开始回忆。
善见城
玄静:
善见城,猎人城,杀手之城,猎命之城。
我是西域人,公子知道?我十岁才随父亲回到金陵,幼年是在西域度过的。我的故乡,在敦煌和玉门之间。那时候就听人说,在大漠满月升起的时候,扼住安西都护府通向中原的路上会出现一座会移动的城,叫做善见城,是“猎人之邦”的意思。猎人,猎人性命,杀人为生。听说,那里有着唐土、吐蕃和西域最好的杀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身转战三千里,一骑可当百万师。土城的西市,繁华如织,最热销的不是货物,而是人头榜。画像带着赏金贴在照壁上,公开拍售。十六国的王公贵族、猛帅良将、枭雄巨匪,如市集上的箩筐盐巴一样售卖。城内开设学堂如同太学,不教经史子集,教授攻城夺命之道,辩驳天下兴衰,邦国存亡。那土城之北,有一座高高的建在岩石上的城,形如白鹭,俯瞰全城。城的最高层供奉着白虎之神,日夜发出肃杀的辉光,保佑着猎人之城永不陷落。
多年过去,传说消散在风中,这个故事也只是被当做吓唬儿童的歌谣传颂。
我也只当是年幼时故乡的一个传说罢了。
可是看到那个青衣刺客,她说,猎人必中。我想起来了……我五六岁的时候,马贼作乱,村人遭殃。那时村里来了一个流浪的人,他向我们讨水喝。我用母亲的两个银镯子,向他买了两个马贼首领的头……后来?我太过年幼,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马贼首领死了一个。另一个说是被西府兵抓住了砍了头。我在家里的马厩里捡到了一个镯子,简直就像是被退回来的一样。
“这么说,我们也可以向猎人城买徐温的头了?他们会答应么?”
“只怕,齐国公已经先一步与他们有联系了。”
杨浚突然露齿而笑:“我去问问正主不就行了。你猜他在都指挥府,还是继续看着那位美姬?”话音未落,施展轻功绝尘而去。玄静只得命令西府七卫在指挥使府附近接应,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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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指挥府。
徐知训纳罕,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金屋藏娇,供菩萨似的保护一位女琴师。虽然她美色倾城、技艺超群,确是上上之品,自己也受之如饴,但父亲绝不是好色之人,平素也不允许子弟有这种荒淫爱好。更何况吴王杨氏和朱瑾也出手救了,上次刺杀中虽然他并没有受害,内心却不免耿耿于怀。
泠泠的琴声响起来了。徐知训挠挠头,既然想不通,倒不妨雅兴清赏,反正他已在府中设下埋伏,愿者上钩。
“偷人啦。”杨浚斜躺在屋顶,心里不禁一嗤。
“神镜谢白先生。”他策动内力,探听到室内女子的声音。
“你该谢梁上君子。”杨浚一惊,一道剑气透上来,他赶紧翻身滚开。几片筒瓦摔在地上,引得巡逻的兵士一阵火光。他不得不喵喵了几声,藏在梁瓦之间屏息等待骚动平静。慌乱中士兵喊道:“白先生?”对方答:“无事。”
杨浚晃着两条长腿从梁上跳下来。
那美姬并不吃惊,含笑盈盈而拜:“侠王之名,久所耳闻。八女神镜,多谢睿王救命之恩。”
杨浚笑着摆摆手,然后又忍不住盯着一边的少年看了几眼,对方默默饮茶,目中压住不悦。“我可是看这位白……白先生倒是很担心你,你失足之时,他吓死了。”
他成功激怒对方白了他一眼。
“不过公子,神镜也想知道,您到底为何要救我呢?”
杨浚睁眼装吃惊:“难不成要眼看着你跌死?非要说我觊觎姑娘美色才比较可信?说了真话,倒没人信。”
神镜笑:“公子心胸,朗如日月。清茶一杯,聊表敬意,公子可敢饮否?”
杨浚看了看他俩,接过白玉茶盏,笑道:“有毒么?”白悬鵺看了那茶汤一眼:“有毒。”
杨浚盯着他的眼睛炫耀似的把茶喝了下去。
对方没有接他的茬。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问:“你是杨浚?睿王杨浚?”
这句倒呛了他一下:“正是。怎么了,你方今才知么?”
对方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然后转头对神镜道:“是城主的命令,让我保护你,伺机离开南吴,回善见。”
神镜姬柔和的脸上飘过一丝柔和的暗影,仿佛一丝铅色的晚霞,温柔而暗藏悲剧,她缓缓地摇摇头:“禅机未到。即使我回去了,什么也不会改变,噩梦的黄昏还是会到来。我就在这里,等待,也许,机会的种子会发芽,长出新的命运。”
杨浚一头雾水地听着,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暗语,但——他捉剑挡在胸口:“你们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说,都不隐瞒一下了么?是要灭口么?”真是艺高人胆大的促狭气,他观战后,心里惺惺相惜,暗搓搓地很想和白悬鵺过招。
白悬鵺转过眼睛,这人真烦人,他想。他原本平和、低垂的眼睛总是沉默,很少对贪嗔痴的外物感兴趣,他的心是平静的镜水,很少有波澜,他享受那种心无挂碍的感觉——很少像今晚一样这么多次、这么容易地被激怒:“你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话出口他就后悔了,暗暗地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也许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作为猎人城的长子,他差一点就没有保护好先知,还要一个南吴人的援手;小师妹的第一次命杀没有完成,也偏是损在此人手中。
怎么偏是这个人!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距离小师妹的首次击杀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还没有补击,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他越观察这个人就越觉得不妙。仿佛心湖里的大石就要被浪拨动,放出那个名为嫉妒的魔鬼。
猎人城里,他是大师兄,他总是最好的、最厉害的、最优秀的。他不需要人帮助,不会丢失猎物,不需要人补刀!……
他熄了眼里的火,望着自己的心湖。
嫉妒。
这个阿波罗一样的少年,可以从暗处一跃而出,揽住素不相识女子的光风霁月的少年,让自己嫉妒。他甚至曾庆幸青女必须要把他干掉……有点卑鄙啊,自己。
但杨浚只看到了少年颤动的睫毛,他张了张嘴,咽了口唾沫,努力更加轻声地说:“怎么?”
“没什么,那天你听到神镜姬的琴声时,在想什么?”
杨浚一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多想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却被问到了:“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对方沉吟:“嗯,那我应当也如是。”
杨浚眼中流出光来。
“我可以开口问么?”
“猎人城的儿女并不隐藏他们的姓名和行踪。”
“那倘若我要收买你呢?”
“那你应当将你仇人的名字连同赏金挂到墙上,等待猎人将它取走。猎人永远是中立的,并不倾向于任何一边。”
“在吴这片土地上,我仇雠的名字已经被奉为神灵和圭臬。”杨浚说的是徐温。
“如果那神灵倒下,城邦会国土分裂、人民会流离失所么?”
对于此问,杨浚突然失语了,可是他还想反驳什么:“他草芥人命,亲手杀害了我的兄长、他的主上!他卑鄙残暴,竟以幼子为胁,逼迫李遇将军打开城门,并且毁约屠杀了他们全家!”
白悬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杨浚的脸看了一会儿,烛火在少年拧住的浓眉和沉重的朗目间跳动。他沉吟了一下:“你是死者的血亲么?这是猎人城唯一可能接受的委托理由。——不过,你是时候该离开了。”
第三章 菩提亦非镜,剑阁论崔嵬
目送走少年失落而去的背影,猎人转向神镜姬倾倒的正在溢出的茶盏。
“刺杀徐温的事儿,他没办法做成。——是朱瑾要杀你?”
“我预言了朱瑾会死于徐温手中。”
“又是徐温?——如果先知预见到徐温对猎人城有威胁,就应当发出神谕将他剪除。——怎么?难道连我也没有办法得手,连我也不行?”他的眼神真正诧异了,“为什么?哪一步出了差错?哪一步受到了阻碍?我们可以立即改善计划。”
神镜姬摇摇头:“长公子,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挣脱命运的行为,成为了形成命运的合力,成了因。
“但未来并没有确定!”
“我看到的不是未来。——长公子,你认为,未来是什么?”
“尚未到来的时间,尚未发生。”
“到来?现在?如何确定宇宙间的所有灵会有一个指针一样齐头并进的时间,会有一个共同的现在?”
“同时,只是虚幻?——那未来?”
“也许时间只是针对我们这种类型的意识而存在,这也是八女族打造睡海璧的原意。想象一个集合,包含所有人类的记忆,也即包含所有人类意识所记录的‘时间’,那么我们此刻的‘未来’,必存在于某人的‘回忆’,必是某人的‘过去’。
——而我看见的,只不过是记忆的碎片。”
“所以祭司也会看见自己的灭亡么?”
神镜姬摇摇头:“睡海璧现在并不完整,我只能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收到来自潜意识之海的模糊残像。睡海璧一旦完全,对八女的祭司来说,收到的可能就是壮丽的全景鸟瞰了——包括对世界的认识。但是我怀疑,凭借单个凡人的灵魂,是否能够承受住这种冲击。”
“你们应当效法天上的飞鸟和地上的走兽,他们不种也不收,仍得温饱。生神赐灵的时候就接受,死神说走的时候就走。像一朵野百合一样完全地盛开,像一个基因一样完全地表达,赤条条地走完你认为应当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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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速为什么有极限,而且对所有观察者都是恒常的
速度是空间度量比时间度量的导
热量之存在于时间流逝之中
熵是时间流向的指标
温度是分子运动的标征
我们存在于光网之中
物质与空间,都是弦的涟漪
空间涨落,微粒在涨落中生成
也许只是我们以光速反映的某种度量在时间中通过
我们只能以某种方式理解世界
当我们坐地观天之时,以为是天空星辰在转
当我们经历时间之时,以为是时间在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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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鉴邦国兴衰,可知过去未来……却终为我所得。”徐温在思想中抚摸着那块只有形状、没有温度的残璧,从白牡丹楼逃出复命的黑衣人跪在地上,“严卿,你相信什么天命么?
——昔日陈涉吴广反秦,有狐言‘大楚兴陈胜王’;李唐代隋又有童谣‘杨花开尽李花落’。陈涉倒是王了,落得个死无全尸;荣耀的大唐今也名存实亡,被诸侯裂土割据。如今,我们要相信一个胡人女子的胡言乱语?如果她真能预言过去未来,为何却最终落于老夫的手中?要我说,只有心智软弱的残弱妇孺,才会把未来和命运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命感应之上。也罢,让他们做他们的美梦——剩下的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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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小慈恩寺。后山一处石窟之中,壁上隐约是一幅年代很旧了的经变图,好像是画的佛陀割肉饲鹰的故事。
“小和尚,你为什么不放我走?”青鹘突怒击摔剑。
“女施主,你身上执念太深,不是好事。”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沙弥合掌道。他和白悬鵺的眉眼十分相像,低眼时睫羽微颤。
“你怎么这么啰嗦!”青鹘突怒而出剑,没下杀招,但沙弥臂上仍多了一道血印子,看来他并不会武功。——只是,肉眼可见地,他的伤口愈合了,皮肉如新。仔细看,他的海青两袖已经破烂成褴褛,显然青女不止伤了他一次。
“你个怪物!”
沙弥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这也许是佛陀赐予我的异能吧——众生皆苦,回头是岸。你既然没有杀人的觉悟,又何苦要逼迫自己呢?佛戒杀人,是因为因果轮回,终会害己,未知的命运终会将你发出的业力反射在你身上。”
“杀人偿命,是人类的律法,而非猎人的律法。人类律法有所不能彰之处,便由猎人之法补齐。猎人之行,如鹰虎扑食,按需索取,绝不滥杀,及待死期,还肉于天地。猎人之所以能得谋生,并不是因为猎人自身有杀人之意,而是因为人类有杀同类之意,因而衍生出对猎人的需求,由猎人代行人之杀意。”
“就算罪不是由你们原生,你们跋涉在罪恶的泥淖之中,不怕被当做替代,诸侯联合寻仇而覆灭吗?”
“哼!战无不胜、得名必获,猎人之城,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诸侯头顶,谁人不怕?猎人一城威杀之力,强于十六国合力连横!”
“师兄?秀明师兄?”洞窟下传来喊声,“你经抄完了么?师父让你下去帮忙算账!快到端阳节了,齐国公要在寺里煮八宝粥放给穷人;还另在林苑辟地收治病人,赠艾草雄黄治瘟疫,要我们招些行脚僧帮忙,里里外外花了好大一笔银子,笔笔都算得清爽。这买药验看的事儿估计又要交给你了!”
“哎,我下来了。”这个叫秀明的年轻僧人从陡峭的梯子上爬下去,临走前嘱咐道,“你病还没好全,记得用草木灰把窟里洒一遍,我下次再带干净水食来。”
青鹘突懊恼地抓起一把草木灰扬出,吓得小和尚灰头土脸地飞快爬下去。青女好不容易追踪杨浚来到广陵,却水土不服,又失了剑,病气交加,躲入寺中,却被沙弥尾秀明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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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五五,飞龙在天。
广陵富庶,端午十分热闹,五色粽子、缠丝的艾叶挂了满街,雄黄酒飘香。龙舟健儿竞赛,水中扒船捉鸭,不胜热闹。更有一层,齐国公徐温要从金陵向吴王述职。
“父亲一路舟车劳顿。”徐知训府前跪地而迎,特意换了没有绣花的衣服。徐温从车中站起,身后跟着两名眼神犀利的蒙面护卫和养子徐知诰,道:“我儿平身。严卿,近日广陵水势如何啊?”紧跟在徐知训身后的严可求立起身来道:“沐兰之节,虽有小波,大势还算平静。吴王幸临慈恩寺,待午时作龙升祭祀,未时后抛粽与民同乐,戌时夜宴群臣。”
“既是如此,带我更衣侍奉,尽人臣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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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浚紫衣玉带,跟随仪仗入小慈恩寺。他看着年幼的吴王,本应是父母蘸酒写王字的童稚年纪,却将真的王冠戴在头上。言行合制,坐卧依礼,维持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吴王的尊严,五月天热,小小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寺门前突然一阵骚动,杨浚蓦然转头——齐国公!寺中随侍的本来整齐的文武两官像波涛一样倒了下去又像被磁铁吸引一样跃跃欲试地向前探望着。徐温能够察觉人群中弥漫的贪婪的气息,他自己倒是没表现出任何倨傲,反而毫无轻慢地朝对他行礼的官员一一回了礼,在对名义上地位高于他的官员上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恭谨。“睿王。”“齐国公。”他们行了平礼后,杨浚直视着徐温微黄而透亮的眼珠。老谋深算的权臣甚至眼光都没有浮动,心中默默掂量了这位昆仑习武归来的新封的少年王的斤两,明明是仅存妇孺的杨氏拿来制衡他、关键时刻用来挡刀的棋子罢了。他还这么年轻、稚嫩,这目光是真的毫无畏惧,还是装出来的坦荡?这种不亢不卑,是来自于对于虚幻的王称号的盲目自信,还是已经了解了百万水师、诸侯更替后的把握?徐温判断对方没有很深的城府,反而可以放在那里安一安惊弓之鸟们的心,但他的直觉却给出一种隐约的警示。罢了,现在没有时间细想,徐温迈步上前,稽首而拜:“臣徐温,拜见吴王殿下!”
“齐国公功高任重,免礼平身。”清脆的童声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
你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杨浚所不知道的,已经盯上了他的青女。千里追踪,无心插柳!她由佛塔的高层向下眺望,眼睛明亮。
她从小在猎人城长大,那气质松散、大家都彼此在书斋和训练场上认识的边陲土城,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城主玄出尘,也拽着一把白胡子和他们在辩议广场上扯着嗓子辩论,在那个没有跪拜礼的地方、最隆重的礼仪就是鞠躬和齐声歌诗欢呼,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哪里见过所有人的人都衣冠肃整,男人都丝绸罗帛,命妇都珠翠满头,大气不出,朝着一个华衣的少年整齐地跪拜,仿佛他是太阳之子,神庙里俊美的雕像。他们身上绣的花鸟都活灵活现,命妇的纱衣外罩是半透明的,掺着金线的玉兰花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丝光,翠鸟羽毛青蓝变幻,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飞起来似的。她不禁开始幻想,那命妇的金头钗若是插在自己的发髻上,会是什么感觉?也是会微微蹭过耳垂,金片贝珠反射着阳光,在耳边清脆地玎珰么?什么人会看呢?不,赤颍子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的,大师兄肯定是吃惊地眼睛一瞪,长眼睛都瞪圆了(他的睫毛真好看),然后咬着嘴唇侧头拼命忍住不笑(说不定还在掐大腿),二师哥玄枭就是苦着脸不做声。师父还是一言不发,城主,该死,那老头子不光会跟师兄他们一起嘲笑我,说不定还会拔下来插到自己那秃了额头的稀疏发髻上:“呀!好典型啊!这就是汉人用来异化他们妇女的装饰,你看一步一响就会导致她们自我控制走路的姿势,这就是内化的训练啊。值得写在教学笔记上!”你们,你们这群混蛋!打死也不会让你们看到的……可是,会不会有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对我温暖地微笑,告诉我好看呢?
到底是爱情起源于幻想,还是幻想暗示了爱情,都说不清了。
但是青女眼睛再次落到紫衣金冠的少年睿王身上时,少女的情愫,也说不清了。
就像她第一次给大师兄写纸条被赤颍子他们嘲笑,噙着泪被老头子抓住的时候,老头子笑着说:“年轻人,这是好事情,没什么好觉得丢人的。”
也许,这应当是好事情吧。(好,亡国绝种的序幕缓缓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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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女神镜一身冷汗,从梦呓中惊醒。
“神镜姬!”
“不不不,我看不清,看不清!悲剧已经开始,已经开始,我要再看得清楚一些,神啊,让我看得再清楚一些——”神镜从漫天火光的噩梦中稳定下来,恍然觉悟,就在附近,——睡海璧,这寺里有睡海璧的残片。“叫白先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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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温下拜:“臣得一胡女,能通晓百兽语言,懂过去未来,夜宴一展,愿为吴王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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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你要是再不藏好,我可不敢帮秀明留你了。”青鹘突低头,看见伸出个胖胖的圆脑袋,原来是早晨喊秀明的沙弥真明,他善意地笑笑。“他以前躲在石窟里好几天都不下来,最近上上下下进进出出,还带食水医药,我跟在他后面就看见了。”
“真明师傅,谢谢您。咦,你为什么不避讳呢?”
真明咧开嘴笑了:“青姑娘,很多人当和尚是为了讨口饭吃,又不是少林寺。我家乡都是当和尚的,乡里看我飞铙和唱经都拿得出手,攒钱让我进小慈恩寺进修,是为了回去多给寺里赚些香火。我不像秀明,长得好看,脑瓜又好使,能写会算,还认得梵文,能画窟里的经变图。他以后兴许能当上学问僧呢。我是个寻常的沙弥,但是佛祖叫人不杀生、做好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听了觉得有道理。我觉得他治病救人是好事,佛祖说众生平等,这时候也不该讲究忌讳的。”
青鹘突点点头:“我身体好了,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寺里了,秀明师傅在哪儿?我去和他道别。”
真明道:“师兄?还能在哪儿,还在洞窟里画无量经变呗。他和我说过,他是从小被舍在寺里的,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是他总梦见烈火猛鬼中菩萨降世和天上有鸟儿飞来飞去的,他觉得是佛祖启示,非得画下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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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之中,秀明躺在天顶架子上画着无量寿金地的漫天烟波,瞅了一眼那个很久远的被荒废了的阿难泥塑。不知道这洞窟是何人何时凿的,等画完顶棚之后,把泥塑也重做了吧,他想。梯子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秀明以为是哪位师兄弟,他侧头,却见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画面,他梦中的那位观世音,满头瑟瑟和红宝石,怀中戴着一面小小的护心镜,以世上最完美的女身现形,款款而来。
他愣了一下,翻身从架子上跌下来,扑倒便跪拜:“菩萨!请菩萨开示!”
八女神镜和跟在后面的白悬鵺诧异地看着他。
秀明抬起头,却看见了另一个神迹,那戴镜子的女菩萨形象身边,站着一位丰神俊雅、翩然出尘,如仙人凌波一般的少年,而那个少年,长了一张与自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除了更加纤细的线条和苍白的皮肤。那镜子仿佛神迹的一个入口,倒映着现实与映像。
他战栗了一下,手中的刮刀割破了皮,鲜血流下——不待凝固,那伤口却愈合了。
这下是八女神镜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她转头,分别看看两个年轻人,开口:“这位师父,我不是什么菩萨。神镜倒有一问,要请师父回答。”
“菩萨请问。”
“你曾见过我的脸吗?”
“是的,冒犯大士,在梦里见过。”
“那梦里还有什么?”
“漫天的火雨,飞行大鸟,和在火中开放的花朵。那梦反复出现,直到我被抛下跌醒……”
神镜吃惊地抓住他的手腕。青年僧人的记忆、梦境和感受通过皮肤涌入女祭司的脑海,她在扑面而来的信息流中大略抓住了她需要的信息:“你救过很多人,哪怕他们伤害你、让你失望。可如果不这么做,你的内心就无法得到平静。你的身体如同神殿,刀兵不能破坏。你疑惑于自己的身世,在寻找答案。”
“求菩萨开示!”
“记忆贮存于你自己的神殿,我只能帮你唤醒它。——只是命运的转轮即将推动,得知来处可能导致你的灭亡,我再问一次,你确定要想起来么?”
秀明抬头看了一次天顶上的无量寿经变,对着天竺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神镜点点头,她刺破指尖,在秀明的额头上写了一个“出”字,然后双手交握在他脖子之上。神女柔荑般的指尖搭在沙弥赤裸的肌肤上,有一种怪异的圣洁。白悬鵺也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青年沙弥颈上的动脉随着心脏的跳动起伏,神女突然展开双手,向他两侧颈动脉上一击!
沙弥眼前一黑,身子软弱地倒在地上。神女立马跟上去,十指盖住沙弥的眼睛。在他苏醒的过程中,清澈的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渐渐沁出。
沙弥轻轻掰开神女的手,爬起来,他以复杂的眼光看了与他面目相似的少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端正地对着神女双手合十:“祭司大人。朱雀璧就在……”他开始讲述。
**药师与八女**
秀明:
我是从小被舍在寺里的,但我还记得我娘亲的模样。分别的时候她身着黑衣,脸上戴着天狗面具。一片火海中,人们骑着大鸟逃窜,我母亲将我推下了会飞的战车。她口里喃喃:“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父亲?不,我不知道。药师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百有余年来,皆是如此。
我在的村庄,是药师族与八女族居住的地方。药师与八女的祖先是来自何方的,已不可考,只有村中神庙中的壁画和传唱的歌诗,他们乘坐会飞的鲸鱼在时空的缝隙中游弋,骑乘大鸟从天而降。——但是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他们迷路了。
为了寻找回家的道路,他们像童话里糖果屋的男孩女孩一样洒下了种子,也就是地上的人们。但时间如同波涛和啄面包片的鸟,将他们的种子冲走了,如何保留那些种子、让他们的后裔留在地上,突破时间的筛选呢?他们不停地寻找方法,一部分人选择构筑强健的肉体,一部分选择加强心灵。
选择了肉体的人,选择了生命之树的果实,就是药师一族。他们打破了自然造人时的禁忌,唤醒了肉体自我修复的极限,他们的后代强壮而俊美,断肢可以重生、瘫痪的人可以重新站起来,、血可以治愈所有的疾病和痛楚,几乎永葆青春。但同时,他们的社会也发生了异变,接近永生带来的社会结构的变化和家庭单位的消失,亲人和爱人如同快速行车中窗外的影子一样快速后退,男女性别不再清晰,让他们逐渐离群索居和自我放逐。他们像浪人一样被放逐在人类社会之外,反复试图被接纳、又被抛弃,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人类行为的长期观察,他们看到越来越多人类的黑暗和残忍,但他们的心灵和智识只不过是平常的一个人类罢了,他们无法理解和超越这一切,丢失了意义,于是他们学着以极度自私、恶毒、卑鄙、屠杀同类为胜,更致命的是,人类发现了药师一族这一宝藏。他们长命不死的鲜血就是追求永生的人类最贪妄的猎物,于是他们像一切奇珍异宝一样被人类逐猎,而可悲的是,这时的药师一族已经以自私为胜利的标准,他们于是互相出卖。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地上的药师之血已经凋零。
选择了心灵的人,选择了智慧之树的果实,乃是八女一族,因为最初的祭司,乃是由八个少女合力而成。她们选择突破的禁忌,乃是剥夺神灵给予灵魂的安息之权——不死之魂。一开始,她们只是设想,如果人类的肉体特性可以做到以遗传物质做载体沿时间传递,染色体克隆可以做到由部分而复原全体,那么,人类大脑携带的信息,也应该可以做到由某种高效的方式,得部分而复原全体。她们一开始只是苦于意识的自我局限——人类个体意识其实是被限制在大脑构造的观念真实世界之中,所谓感同身受只是比喻罢了,冷暖自知,冷与冷不同,疼与疼不同,人类个人的意识无法真正接触式地交流。但人类社会的进化又似乎存在隐约的集体意识,比如远在西方的基督教神本体系,中土的宗族体系……这些隐约的巨人似乎在个体的背后推动着单个的个体做出的决定,但是个体是愚蠢的,错误总是反复地重复。生在和平中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战争的痛苦,他们在憎恨、猜忌和虚荣的幻想中,再次打开魔鬼的大门,于是战争和悲剧再次发生。
八位圣女做了一次尝试,她们试图积累更多的信息和经验,让记忆也可以通过类似遗传物质在代间传递。她们成功了——一开始带来了一些伦理上的困惑,但是通过对适应性训练,她们很快地接受了新的信息和新的伦理,随着信息量的扩大,她们的认知能力、判断能力和道德能力都得到了巨大的升华,比起在人性和际遇中流浪而堕落的药师族,被族群保护和疏导得很好的身体年轻记忆遗传者们,更像充满了智慧的沉静的永生者。她们以理性构建思维的大厦,海量的信息被依次安放,历史仿佛宏伟的建筑,被理性初升的朝阳所照亮。药师族也在八女先知的号召下回归,相对于八女柔弱的身体,药师强健的体魄承担了救治和保护的职责。人口增加,村落扩大成城邦,文明渐渐兴起。
于是他们向流浪者发出回归的召唤,期待久别重逢的团圆。
天空光线流动,空间的缝隙打开,巨鲸出现的同时,本该被封闭在光锥之外的东西也流了进来。那是诸神的黄昏、黑夜的降临。
那个集合出现了(记忆全集)
八位圣女代表的八种人类文明的处理器全部没有能力处理那些信息,时间线闭合的信息。智人,从古至今,无论哪种文明,无论个体还是群体意识,先验还是经验,存在于人类理性中最高也是最根本的铁律,因果律,崩溃了。独立的人开始崩溃,全局人格开始出现,那是超人,也即人神。
人神需要一个依附的身体,新的身体,新的圣殿。人类的潜意识之海浮现,八圣女甚至不能保持她们身体的完整,她们的肉体融化了,所有在场的人类的肉体溶化在原始海洋之中,并且再次丢失在时间缝隙之中。
残存的后人,隐约通过肉体相似的共振,接收到零星的信息。
睡海璧就是接受信息的信物。
只有卑鄙的药师族,凭借变异的身体和堕落的灵魂,零星存在了下来。
她们中的一部分人和八女的基因接近,因此可以通过肉体的共振,接收到来自时空缝隙中的某些零星的信号。
睡海璧,是丢失在时间缝隙里的一个残片。无论多少块,都只是一块;那是闭合等时线的物体,在同一时空坐标中,可以投影出多个自身。
这世上已不存在正真的八女族,药师冒了八女族的名。他们在时间的缝隙中努力承接住遗落想信息的雪花,在物质的起伏中,挣扎着苟延残喘,虚构着生存的意义。
(注意这段叙述诡计 你以为的回忆,其实是预言,你以为的预言,其实是回忆)
作者的吐槽
我没有幸福了
这个世界过早地成熟,失去了理想和梦幻,我从年轻就失去了党徒,我从来就没有找到过自己的党徒。大家都暗搓搓地学会了生存和找钱。我没有前路,没有前路
我畏惧实际的死亡
但是心中总是念 我想死我想死
大概实在是没有地方逃躲了
天堂无门,我只能蒙头逃窜向地府
没错啊,我是懦夫啊,我就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