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了熊心豹子胆的比睿山之旅
即便距离下到山底已经六个小时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上下山都选择了徒步。
肌肉酸痛的感觉逐渐清晰,一路小跑的下山路也给膝盖带来不小的负担。对于一个进入2020年后日均步数在3000上下徘徊的老实居家族来说,这样铺天盖地的运动量真是始料未及。底下这张地图中绿色的线就是徒步全程,上山下山全靠爬,合计25000步,估摸着有近20公里。

早上八点多起床,半个小时瑜伽之后,一位老师朋友发来消息说:今天天气不错,去爬山吧。朋友周五就约过我,原本计划的周六,后来发现周六周日都下雨,就说下周二三再看天气。没成想今天早上天气不错,她就逮住了这次机会。我看当时还早,周日尚未启动,别应承了下来。两人计划坐十点多的公交出发。决定爬山到上车不到一小时,一场几乎毫无计划的比睿山徒步登山旅行铺天盖地地朝我砸来。
在京都站坐上11:26的湖西线往比睿山阪本站进发,11:45到站。出站后拿了一份地图,问了放地图的小亭子旁一位和蔼的爷爷去日吉大社的路,就正式出发了。起初的路还是挺像回事的,我还坚持戴着口罩,和朋友谈笑风生,想着之前写论文时调查过的日吉大社,想着游人不多的春天真不错啊。

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这么简单。我穿着粉色的卫衣,外面是一件毛绒绒的外套,牛仔裤,脚上是keds的简易板鞋。这样的装束,就是我对周末爬山的想象。更何况是这么突如其来的爬山呢,即便我预料到可能是山路,但想着估计也不会持续很久,应该大多数都是平整的公路。
穿过第二道日吉大社的鸟居,左手边就是比睿山缆车坂本站的入口。在来的电车上,朋友给我看了她网上查到的徒步地图,我们大体知道要从这个缆车站附近入山,但是具体位置不清楚。在附近兜兜转转两三分钟之后,我们选择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宽阔大路”。另外一条是水泥路,身后一辆宅急便的货车就从这条路开了上去,不多久就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了,于是我们认为这条路或许通往高速公路,便没有选择。

杂草丛生的“宽阔大路”,越走越不像路。前方甚至出现了路障,但是又像是只拦车不拦人的样子,左侧留出了一条小路。我们竟然走了进去。看谷歌地图,我们现在的方向与缆车行驶方向完全一致,但是谷歌并不认为这是一条路,完全没有路的标识。往前走了十来分钟,我们开始怀疑刚才宅急便货车走的那条路才是正解,而那条路在我们上方。朋友提议我们爬上去!真是手脚并用的那种爬,踩着石头,拉着树桩,折腾了十分钟怕了不到十米,眼看爬不到更高处了,我们决定放弃。回头踩着石头,拉着树桩往下退。我开始怀疑自己今天穿的这一身毛绒绒的外套是谨防跌伤的,毕竟它厚实得让我觉得在任何冲击中都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回到“草丛中”转头一看,正有一辆缆车经过,司机在那一端停了好一会儿。朋友不敢往前走了,她感觉是司机看见我们,被我们吓呆了,她开始提议我写个SOS向司机求援。我倒是觉得司机大概不会在意我们,不过是那里有一个站台吧。待缆车再次发动的时候,朋友解除了戒备,很兴奋地说:“嘿,这视角一般人看不到,快拍下这缆车!”于是有了我故作镇定按下快门的这样一张照片。

我们退回到出现路障的路口,再次开始盘算哪里可以入山。最后决定走宅急便的那条路。虽然上去的路很陡,但好歹是公路,比较放心。也好在等我们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刚才觉得是在头顶上的位置时,在路边工作人员那里确认了这个方向准确无误。渐渐进入东海自然步道。不多久,出现了一条很长的台阶,走过刚才那一段杂草路的我们认为这样的台阶已经十分友善,毫不犹豫地向上爬。

虽然途中累到来不及喘气,但因为没有抬头看还剩多少级台阶的余裕,一直以为很快就到头,便没有停住脚步。在石阶最顶上,看到了今天的第一次远景,吃下了今天后半天的主要能量——各自一块小面包。

路上需要靠双手维持平衡,我后来还把自己的大袄子脱下来抱着,就没有很多机会拍照。想到若干年后,可能会想不起自己走过多么崎岖的山路,于是留下了第一段上山路上的唯一一张照片。

好在后面没有走错路,虽然路不好走,但也顺利接近我们的目的地:根本中堂。这是上山路上第一次遇见的现代化建筑物:延历寺会馆。

进入延历寺会馆的时候,天放晴了。会馆里有住宿,在大堂遇见几位欧洲面孔的携家带口的游客,我又默默戴上了因为爬山喘气剧烈而脱下的口罩。

在会馆稍作休息后,我们再次出发。居然开始下雪了。当时还不知道根本中堂就在旁边,没走三分钟,根本中堂就带着它十年修整期(2016-2026年)的临时外壳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雪更大了。

进根本中堂看了1200年不灭法灯,感受了天台宗总本山的悠长历史。出来的时候,雪停了。不多久天放晴了。我们临时决定朝比睿山山顶进发。因为不确定天气如何,此前我们模模糊糊地有两个方案,一是到了根本中堂后原路返回,二是上了山顶后坐缆车下山。而阳光铺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决定爬到山顶,坐缆车下山。当时距离到山顶也就不到1.5公里,20分钟的脚程。对于已经爬山两小时的我们来说,显得多么轻而易举。

好了,开始第二阶段的爬山。目的地比睿山山顶。
在一处没有遇见其他人的岔道上,我们隐约意识到自己又走错了路。朋友停下脚步,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会不会是野猪?”来不及细想,也害怕细想,毕竟如果发现那不是野猪,而是熊或者豹子发出的声音,估计会没有继续走的勇气。退到分岔口,选择了另一条路。逐渐又看到衣着装备专业齐全,腿上筋肉线条明显,一路小跑的登山客了,放下了心。
后来的一段路有指示牌,走得比较安心。虽然没有明确的山顶的标志,但崇山峻岭的雄大画卷展开在了我们的眼前。后来回想,那里就是山顶了吧。

根据此前看到的指示牌,我们迫切地奔向应该就在不远处的缆车车站。路过一片非常空旷的草场,我说这里像牧场,朋友说是滑草场。后来听说是一家因为亏本而倒闭的了滑雪场。总之这一段路,没有碰到其他登山客,路况又很奇怪,不险峻却很荒凉,还落起了冰珠子,心中又有了些不安。
好在缆车站的标示牌终于出现了。这时冰雹下大了,砸下来的冰珠子像爆米花,大小不一,好像能闻到奶香味。冰雹再大,我们也不怕了,胜利就在前方。便在林子里玩了一会儿冰珠子,录了一段慢动作视频。图片是视频中的截屏,不是很清楚。远处就是我们两个多小时的动力源泉,虽然不久后便让我们失望。

走近车站大门,发现门打不开,而门上还贴着停运的通知。1月20日至3月20日停运。所以我们今天下山坐不了缆车了,另外我们早就知道可以直接通往京都站的公交也是3月20日才恢复运行。希望与失望的转换就在一分钟之内。我们只有立马思考如何下山。这时已经接近4点了。下雪、下冰雹之后,山上很冷。凛冽的风吹来,虽然神清气爽,但也有些害怕这骤降的温度会有进一步的变化。站口聚了七八个装备齐全的登山客,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非常有经验的团队,于是趁他们起身在不远处拍照留念的机会向他们请教下山的路线。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大哥听我们是从坂本口上来的,不建议我们原路返回,给我们指了脚边的一条下山的台阶。让我们顺着走到“水饮碑”后,在那个四岔路口选择右边的道路,前往三宅八幡。三宅八幡是一个电车站。据说到“水饮碑”需要一个小时,再到三宅八幡站另需一个小时。这时近四点,也就是说我们下到山脚应该是六点。最近白天见长,估计可以赶在天黑前到达。
我们万万没想到还有那么艰辛的下山路等着我们。前一阵子连日下雨,雨量都还不小,导致土地特别泥泞。每走一步都有要滑倒的恐慌。坐一屁股泥事小,要是刹不住车直往下滑就太危险了。没敢掏手机,专心走路,错过了记录下那些路况的机会。本该高耸入云的大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或是台风,或是雷电,看着这样的自然景观,无法不对自然的力量心生敬畏。



路越来越难走,横着身子才能勉强保持平衡。不时弯腰、跨越才能走过没有路的地方,再次找到被别人走出来的路。朋友说我们像是在通过一条漫长的滑道,漫长得没有尽头,滑道里只有一前一后两个人。她心态很好,一边用自己的调子唱着“这条路会持续到永远吧”,一边感慨自然景色的美好。我在她身后确认着地图,回答着她时不时的关切问候。给我们指路的那队人一下就跑得很远,看不见踪影。起初朋友还想认清他们的方向,一路跑步紧跟,确定追不上之后,就稍稍缓了口气。但后来,一路小跑的步伐没有停止。
终于到指路人告诉我们的“水饮碑”了,而且的确看到了四岔路,激动地留下这张照片。惊叹于他对这里地形的熟悉,感谢他周到的指点。我们进入右手边的路。

此时距离我们从缆车站出发,过去了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比那位大哥说的一个小时整整缩减了一半。后面的路况丝毫没有好转,依旧泥泞,而且“荆棘”丛生。

又到了一处分叉路口,按谷歌地图的指示两条路的方向都不符合。我们要去的三宅八幡在西北方向,但是两天路一条西南向,一条往东北向。树上挂着“バイパス左へ”的牌子,左边那条路上还有“下山道”的箭头。权衡之后决定进入左边的小路。但是心里一直想着站的方向在右手边,期待着前方有一个大的右转弯。果真有右转,但是弯道角度不大,估计还是没有直接通往西北方向。倒是右转之后我丢失了对于车站大致方位的把握。路在下山,这点毫无疑问,踩着泥或者落叶的脚步时常发出打滑的哧溜的声响,朋友总会紧张得回头,害怕我是不是跌倒了。虽然双腿已经发软,但是大脑还可以控制,我告诉自己要控制住腿部肌肉,让它们尽力控制住脚步。另外,要尽量避免身体的重量一味地落在膝盖上,要让重量通过小腿传到地面。一边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边判断丛林里的方向。当时我们的位置就类似在一个等腰三角形的顶点处,我们距离三宅八幡和修学院的距离几乎相同。后面到底走向哪里,就听天由命吧。幸好天气不错,半途中拿出的伞已收进了背包。

之后再看谷歌地图,我意识到我们没法从三宅八幡口出去了,倒是逐渐逼近修学院方向。于是告诉朋友我们可能会偏离计划,但是也能出得去。壮着胆子,继续往前。一路上朋友心态都很好。她几乎不在意我们选择的方向。回想最艰难的那一段路,看到那么多倒下的大树,看到树干被无情折断的伤痕处,我真想过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但是朋友的心态,让我逐渐开始不太在乎能不能走出去了,眼睛里只有脚下的路,脑子里只有对腿部力量的控制。
逐渐出现“登山口”的指示牌了,这次的指示不是“下山”而是“登山”,这说明我们离出口非常近了。终于有了逐步扎实的落地感。“登山口”的指示牌出现第三次的时候,我拍下了这张照片。再后来我们就走上了公路。

在公路上转身,留下了这张纪念。纪念我们顺利下山。从大津市上山的我们,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京都。真真正正地翻越了一座比睿山。看看手机步数,已经25000步了。

看地图,去往最近的公交站台还需要走十五分钟。脚踏在水泥地上,再也不用担心下一步往哪踩不会跌不会滑,每一步都真实可靠。这时,内心才开始有余裕去体会大量运动之后腿部与膝盖的酸胀感。

这时五点刚过,准备下山的时候接近四点。给我们指路的大哥说的两小时的下山时长,竟然被我们缩短到了一个小时。这条路的右手边就是农田,充斥着安逸与祥和,能想象到老牛歇息、农人归家的画面。开始和朋友聊晚上吃什么,她问我平时自己做什么饭。开始跟我说她三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就好像我们只是饭后散步,刚刚过去的那场“宏伟探险”被留在了比睿山里。但平时如果走在这样的傍晚里,我们可能体会不到这么多的安逸祥和吧。
从修学院离宫坐车到乌丸五条。在公交车上,窗外下起了雨。我们在山上的时候没有下雨,真是万幸。我们商量着要好好犒劳自己,起码得哧溜溜吸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后来,事实上的晚饭也不过是类似国内大食堂里吃的简餐。坐下来,双手捧着茶杯抿一口热茶,吃一顿日常的饭菜,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魅力。

一场几乎毫无准备的登山之旅终于在夜色中落下帷幕。现在想想也很吃惊,开始时我们完全没有想过在走着上山之后,还会从山的另一侧走着翻下山。没有计划过的路线,完成之后发现就是地图上明确标出的那条上山下山的徒步线路。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声不吭地闯入大自然。大自然向我们展示它广博深邃的力量,我们用渺小的身躯告诉大自然我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这种交流虽然势不均、力不敌,但是充满挑战,也可以唤起我们与大自然最原始的默契。生而为人,偶尔来一次这样的旅行,或许可以端正自己在自然界的地位,可以调整自己的生活气息与生活方式。
当然,如果避开一月中下旬到三月中下旬的封山期,缆车和公交都开通之后,上山下山会有更多选择。与大自然的交流也可以更加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