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一点才华是吃不饱饭的

在写下这个标题时，我心里同时落下一个声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忘记是从何时开始，大概是2011年有编辑找我出版第一本人物传记《邓丽君》起吧，突然觉得自己是可以靠才华吃饭的，那之后，几乎每年都有编辑找我约书稿，从买断到走版税，最后写的两本励志还因为通过抖音的宣传，卖了十几万册，看着每天在朋友圈吃吃喝喝，到处开车玩的我的出版人，我身为作者隔着屏幕也替他感到开心，觉得这里头多少有一点自己的功劳。

这可能是导致我感觉自己可以凭借才华吃饭的又一个误会。

2017年年底，因为承受不住焦虑症所带来的躯体化不适，加上对做了快3年的文案工作感到厌倦，再想到升职加薪遥不可及，于11月底递交了辞呈。此前，我曾有一次跟带我的主管说我想辞职，他私下里劝我想清楚，一是以当时31岁的职场高龄，再想找到这么清闲又压力不大上班还可以搞搞创作的工作几乎没可能，二是和我相处几年同事之间也有感情，再招人还要重新带他也觉得累。而我当时也确实没想好自己出去以后做什么，一顿饭吃完，我同意了他的说法。

半年后，终还是不能忍受行业带来的局限性，加上约稿变多，觉得自己不该为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锁死，最终辞职。

然而，谁能想到，这却是我噩梦的开始。

没有了固定收入，房租，生活费等各项支出却必不可减，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感觉要坐吃山空，一种看不到未来的焦灼感好似一把火焰，烧的我整夜整夜不能入眠。身体越来越差，2018年底甚至出现了焦虑症最高级别的惊恐发作，并且接下来的一连数月，几乎每天都要发作一次。

心脏剧烈跳动带来的濒死感让我痛不欲生，半夜叫救护车进急诊做各种心梗三联的检查更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检查完出来，我在医院院子里的走廊控制不住大哭起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阿姨问我，小姑娘你得了什么病？哎有病就想开一点吧，哭坏了身体更不容易好。

我哭着问阿姨得了什么病，她说胃癌，切了整整半个胃。我一下也不哭了，只觉得人间有说不完的苦。

2018年夏天还没到，我就重新投简历找工作去了，一开始找的还是文案，面试了两次，在离家不远的望京附近找了一份文案策划的工作，月薪一万二。当时觉得，生活似乎又有奔头了，可试用期还没完，我的焦虑症越来越严重，公司的办公环境有些差，因为是旧的办公楼，中央空调经常坏，5月份，北京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干燥，在没有空调也没有窗户的办公室，我经常呼吸困难，头疼欲裂，忍着疼痛坚持到两个礼拜，终于撑不住了跟人事和部门主管分别说明缘由，领导觉得我也不容易，但碍于公司规定，只给了10天的工资。

我还记得，离开公司的那天下午，太阳很好，我走在路上，车很多，人很多，来北京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要去哪里。心里很沉重。

那时候我知道我的身体已不允许我每天通勤，加上一直想要转做编剧，就在6月份从网上联系到一家编剧工作室，面试完以后，老板觉得我文笔不错，答应让我加入项目。

此后的7月到10月是一段开心的日子，虽然每天要坐车跑两个小时去郊区某个别墅里开策划会，且在剧本没有完成审核前，我一分钱也赚不到，但终于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我心里感到由衷开心。但这样的日子也只持续到年底，很快，没钱的窘迫再次袭来，让我觉得生活扼住了我积极向上的脉搏，眼看就要窒息。

我想，就是因为赚不到钱，一日日的坐吃山空，才引发了我在2018年年底的焦虑症惊恐发作，且病情越来越重吧。

到了2019年5月份，朋友劝我找个公司回去上班，她说别说是我一个刚入行没有作品的小编剧，她认识的那些小说卖了版权的编剧，也都架不住没收入统统回去上班了，你哪怕做一个网文的小编呢，她说，先生存，再谈理想，这都什么年代，才华可喂不饱肚子，天才都要被折磨九十九次。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我依然没有行动，因为我觉得焦虑症不治好，上班也不会长久。

在豆瓣好友的帮助下，我加入了一个编剧老师的工作室，从2018年11月开始到2020年2月初，我们几个人一起策划、写完了一部32集的都市情感网剧，老师人很好，为怕我这种没工作的写剧本饿到，每写完两集都会象征性的发一点生活费。他说他也是熬了几年才熬出来的，只有编剧知道编剧有多难，所以前期他就算没挣到一分钱，也会先自掏腰包帮我们解决一点。

项目完了，疫情过去了，看起来我该重新回到北京继续我的编剧梦了。残酷的是，受疫情的影响，原本在影视寒冬里残存的公司也黄了，一线演员参与的大项目也都停了，小项目就更是没的没，黄的黄，连尸首也不见一个。

上周，我的已经有几部豆瓣评分还不错的作品的编剧朋友好不容易揽到一个活儿，微信联系我说想拉我进去，但需要试写几场戏，我想试就试吧，我写作能力不差争取进去。

从3月9号写到13号，试写了三次，三场戏的字数从2000加到5000，三稿下来写了不下一万字，我自己觉得一次比一次好，并且随着对项目的了解，无论写作的方向，情感调度还是人设都已经很接近制片的要求了，我以为周一会等来一个我很想要的好消息。没想到，手机摆了一天，音讯全无。到昨天下午6点，我终于忍不住了，发微信过去问朋友，他说他刚打完电话，制片被项目组踢出去了，他是制片找来的，所以他可能也要被踢出去。

我问他你没签合同吗，他说签了，可这行你也知道，合同也就是个合同，现在制片都走了他没理由留下。我说那你没日没夜的赶稿熬通宵写的故事脉络和前5集剧本怎么办，他说能怎么办，只给了一点定金但也就这样了。

我说你有几部知名作品了还这样，那我更没办法了。他说你是真入行太晚了，现在新人编剧百分之二百没机会，如果你在这行有认识的熟人还行，可熟人也不是搞慈善救济的，一回两回的行，哎再看看吧。

然后，昨晚一夜失眠，睁着眼睛到两点，想找谁聊聊天，翻遍通讯录，没有。在豆瓣写了点丧气话，写完觉得不妥，又删了，又不是我沈念一个人生活难。老发牢骚有什么劲。

跟我妈聊天，她用她为数不多的职场经验安慰我，有时候努力了就是没结果，你只能趴下，歇一会儿，拍拍身上的土，继续走下去。这就是人生，像我，好好的，突然来了一场癌症，现在每天疼的睡不着，不一样也得打起精神往前走，人来这个世上本就为了受苦，咱也不是官富二代，努力就好。

我说我知道。

两个人不讲话之后，我开始想是不是我那个觉得可以靠才华吃饭的念头让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因为出了点书被一些人喜欢，因为被老师称赞可以吃这碗饭，因为......后来我想明白了，除了极少数靠公号，直播生存的人，不上班，本来就没饭吃。

可我真的怕我也走到前不久独居猝死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的那个有才华的编剧的路上。他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也没有饭吃，未来的不确定性直接压垮了精神，精神于是折磨肉体，抑郁症和过劳一起夺走了他年仅31的生命。

现在，我知道，或许靠脸是能吃饭的，可是靠一点小才华是吃不到的。才华不是最重要的，相对比稳定的心性，成熟的心理以及强大的抗压力，才华真的是最最不重要的。

朋友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从早上8点想到现在，我打算再流浪一年，到今年年底，我再靠以往积蓄活这一年，如果到年底，编剧事业还是没半分起色，我就收拾行李离开北京，回老家来找一份简单的工作，找一个普通男人结婚，过一种大家都在过的普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