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表之E《额外的馈赠》

我走在铁路上，向东方向，铁路是那种最普通的铁路，铁轨是粗大的轧钢，上面和边沿因为常年的磨损和钢制车轮的碾压已留下明显的痕迹，上面没有锈，黑得发亮，表面浮着一层黑色的铁粉，偶尔会碰见一些淘气的孩子放在上面的硬币，有的硬币被过往的火车压成了椭圆形，上面模糊的留有昔日价值的象征，却已经不能再换回等价的东西了，所以它们很是害羞，在我经过的时候它们会跳起来躲进铁轨下铺的鹅蛋大小又棱角分明的碎石头中去，它们挨挤着，身体碰撞后会叮叮做响，发出类似它们在钱袋中的声音。我经过的时候总会看到它们四散而逃，它们先逃到不远处，再慢慢聚到一处，然后挤着，我仔细听的时候，听得见它们的私语，这些私语中带着叹息的声音，这种声音我常听见，如果在凌晨经过赌场或者歌厅，就会听到里面传来这种声音，这声音代表有人觉得活着很无趣，硬币失去了价值和人失去了价值是差不多的，他们发出的声音也自然应该相同。

也有一些没有被压扁的硬币，它们和那些懦弱者完全不同，它们看到我走过来，欢呼着围上来，跟在我的后面跳着走，把铁轨敲得乒乒啪啪响，有的小硬币会厚着脸皮直接跳进我的口袋，让我带着它们走上一段，它们在我的口袋里大声喧哗，嘻嘻哈哈的大笑或者吵架，大硬币比较腼腆，不会跳进口袋，它们会跟在我的身后，一会在左边的铁轨上跳，一会在右边的铁轨上跳，铜硬币会跳得高些，发出的声音清亮高亢，铝铁合金的硬币跳得低些，发出的声音低沉悠扬、。

它们跳着，跟着我走，无非是候让我把它们带走，铁路边的硬币是弃儿，这条铁路经过的时荒无人烟的地区，如果不是我，大概没有人会把它们带走。

我背着一个工具袋，牛皮的，袋子里面装着道钉锤和几个备用的道钉，如果我在铁轨下看到不安份的道钉，我要用锤子对它们略施惩戒，让它们老老实实的再睡一会儿，有时，有的道钉跳了出来，我就把它们装进口袋带走，换一颗道钉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我敲道钉的时候硬币在身边嘻嘻的笑着，它们似乎在嘲笑那些固定在枕木中的道钉。

还有那些铺路的石头，这些石头有时候也会说上一两句，其声音类似经过工厂的时候听到的机器低沉的，无休无止的循环的响声。石头是沉默的物体，它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知道应该做什么，知道这些的东西往往按部就班，它们不打不闹，放在哪里就在哪里，不动。

这天天气很好，空气也清爽，车辆不再限号，人们都忘记了雾霾带来的痛苦。天公不作美，口罩店的生意又要淡了。

我做这项工作多年，领导经常会给我奖励，他给我奖励的时候并不说奖励，而是让我多走一段，多做些工作，他说这是对我的考验，我知道他自以为骗了我，而我看他的时候就好像看着铁路上跳着的硬币。

他不知道我在路上会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我从他们的办公室走过的时候听到的是压扁的硬币的声音而不是没有被压扁的硬币的声音，由此我知道，他们不幸福，虽然我也不幸福，但我还没有被压扁或者碾碎。

我在工作中获得乐趣，我自认为这是上天给予的额外的馈赠，我走在铁路上，天空晴朗，明月如巨大的硬币挂在天上，像是铁轨上发出声音的小家伙们的图腾，那些躲在暗处的椭圆形物体在这时也会慢慢的出来，远远的跟在我的身后，硬币有硬币的快乐，它们不能体会我的快乐，但我的快乐有一部分确实来源于它们，我走在月亮和硬币中间，自己渐渐的也会变成一枚普通的硬币，像从前走在铁路上的人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