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
在我们祖国的北方,在这座失明的小镇。 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早睡早起 我们分担着野草一般的税务 (就像分担太阳严明的尊严) 这里的楼宇轻轻下跪 这里的风小声地穿越人间 在分担了祖国一小块黎明的小镇 人们像山羊齿间的青草,那么小,那么顺从 那么一寸一寸地发出疼痛的响声* 在这里痛苦都是低微的 我们甚至不能发生痛苦,如同不敢去构想那些 神授的自由(它们都是太隆重的词汇) 我们小声地活着,这里没有骄傲如匕首的青年 我们的脸平淡如饭碗,而体内幽深地抖动 我们是聋哑的火山。 在这里人们吃淡水水产、在柏油路边卖惨淡的月季。在这里 人们不分辩白兔和野鼠,他们一样 祸害菜地。在这里没有一只鲤鱼象征吉庆, 它们是平庸的食物,就如同在这里 我们的孩子是更幼小的羔羊 在分担了祖国一小块黎明的北方小镇 我们日复一日地睡眠,收成,去人民广场跳僵直的舞 我们去小歌厅,去购买彩票和打折猪肉 我们给孩子留下黄铜钥匙和白色孝服 我们顺从地出生,顺从地嫁娶、节育 晚餐时吃下土豆,大口饮水而使自己健康 (健康到能负担一种现代重力) 我们也缴纳五险一金,缴纳自己的水果、肌腱、乳名 我们顺从地剖解牛的内脏,然后抽出一截 被血攫住的刀身 我们就在这里,我们生生世世在这里 我们的父母在这里,妓女、孕妇和小偷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看守着院落、被时代过滤的失忆老人 (他们是最后一批被主义辜负的赤子) 我们看守经书里的银色果园,用黑色的手指拎起锄头 在这里,我常常盼望晴空中宽大的神明 请他看见分担祖国一小块黎明的小镇 看见那些城墙上的红色横幅,那些金灿灿的标语 它们从不描述我们的天气、收成和性, 它们光荣并且正确,但它们只建构着我们的恐慌,而我们的恐慌 不证自明 你可知道,我们曾从北方的工厂走出 如破碎的煤炭,咬紧黑色嘴唇 我们是年幼子宫早产的胎儿 在桑叶一样幼小的城镇,要多少次睁开眼睛 才能经过摇摇欲坠的黎明 是的。在这里,也许我们死了 我们早已被天空赐以迟缓的死亡 不然为何太阳年又一年压在我们的背上 麻木,绝情,而漫长 *此处来源张二棍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