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 王梵志〈56〉、寒山子〈560〉
王梵志
初唐诗人：
唐初佚诗最重要的发现应该是卢照邻《营新龛窟室戏学王梵志》： 『试宿泉台里，佯学死人眠。 鬼火寒无焰，泥人唤不前。 浪取蒲为马，徒劳纸作钱。』 是唐雯博士在做学位论文时从晏殊《类要》卷三〇发现。晏殊以词名世，但平生读书极其博杂，所编类书《类要》多是他第一手阅读所得，存本仅当原书三分之一，也有近百万字。卢卒于高宗末年，此诗可以说是至今最早提到王梵志的记录，提供了王是唐初人的铁证，且可考知当时已经有梵志体诗的流行。
《唐诗求是》（陈尚君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上册，《最近二十年新见之唐佚诗》，页177。
黄金不是宝，学问胜珠珍。丈夫无伎藝，虚霑一世人。//
生时不共作荣华，死后随车强叫唤。// 我肉众生肉，形殊姓不殊。 元同一性命，只是别形躯。// 端坐念真相，此便是如来。// 世间何物贵，无价是诗书。//
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 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 徒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吾富有钱时》
身影百年外，相看一聚尘。//
万宝不赎命，千金不卖年。有生即有死，何後復何先。//
有生即有灭，有始皆有终。气聚即为我，气散即为空。// 运命满悠悠，人生浪聒聒。死时天遣死，活时天遣活。// 人生不自觉，业厚即福来。// 律令波涛涌（诵），文词花草生。// 尘微三业障，心造恒游生死因。 不觉四蛇六贼藏身内，贪痴五欲競相催。// 法性本来常存，茫茫无有边畔。//〈本卷卷首题「王梵志迴泊樂」〉 知足即是富，不假多钱财。 盛衰皆是一，生死亦同然。//
寒山子
约中唐时人：
又案《太平廣記》引《仙傳拾遺》曰「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歷中，隱居天台翠屏山，其山深邃，當暑有雪，亦名寒巖，因自號寒山子。好爲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於樹間石上，有好事者随而録之，凡三百餘首，多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譏諷時態，能警勵流俗。桐柏徵君徐靈府序而集之，分爲三卷，行於人間」云云。則寒山子又爲唐末仙人，與閭邱允事又異，無從深考，姑就文論文可矣。 案：《提要》所引，見《太平廣記》卷五十五。《仙傳拾遺》爲前蜀道士杜光庭所著，《宋史·藝文志》神仙類著於録。光庭既云「桐柏徵君徐靈府序而集之」 ……（中畧） 以此推之，寒山之詩，亦未必不雜以僞作，特無術以發其覆，不能不引以爲據耳。榷而論之，唐末天下大亂，獨醒之士，多思高蹈遠舉，若寒山子者，遁跡空山，避人避世，不過隱逸之流，爲仙爲佛，總屬寄託，如必考其實，與其信閭丘之僞序，無寧信光庭之《拾遺》，以光庭所記之徐靈府，年月出處皆有可考，與寒山正相先後，不似僧徒所託之閭丘胤，時代事蹟無不牴牾荒謬也。《提要》以爲就文論文，不必深考其實，苟於寒山及光庭之文留心細讀，又何嘗不可考哉。 《四庫提要辨證》（余嘉錫著；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5月第1版，2007年11月第2版/2018.7重印）第四册，卷二十，集部一，別集類二〈總目卷一百四十九〉，《寒山子詩集》二卷〈唐 寒山子〉附豐干拾得詩一卷，頁1259—1264。
凡读我诗者，心中须护净。 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 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 庭际何所有，白雲抱幽石。 寄语钟鼎家，虚名定无益。// 可笑寒山道，而无车马踪。 联谿难记曲，叠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 此时迷径处，形问影何从。// 吾家好隐沦，居处绝嚣尘。 践草成三径，瞻雲作四邻。 助歌声有鸟，问法语无人。 今日娑婆树，几年为一春。// 琴书须自随，禄位用何为。 风吹曝麦地，水溢沃鱼池。 常念鹪鹩鸟，安身在一枝。// 今日既老矣，余生不足云。// 庄子说送终，天地为棺椁。 吾归此有时，唯须一番箔。 死将喂青蝇，吊不劳白鹤。 饿著首阳山，生廉死亦乐。//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 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天生百尺树，剪作长条木。 可惜栋梁材，抛之在幽谷。 年多心尚劲，日久皮渐秃。 识者取将来，犹堪柱马屋。// 所嗟皆俗骨，仙史更无名。// 不如鸿与鹤，飖飏入雲飞。// 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 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 四时无止息，年去又年来。 万物有代谢，九天无朽摧。 东明又西暗，花落复花开。 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 岁去换愁年，春来物色鲜。 山花笑渌水，岩岫舞青烟。 蜂蝶自云乐，禽鱼更可怜。 朋游情未已，彻晓不能眠。// 手笔太纵横，身材极瑰玮。 生为有限身，死作无名鬼。 自古如此多，君今争奈何。 可来白云里，教尔紫芝歌。// 欲得安身处，寒山可长保。 微风吹幽松，近听声逾好。 下有斑白人，喃喃读黄老。 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俊杰马上郎，挥鞭指绿杨。 谓言无死日，终不作梯航。 四运花自好，一朝成萎黄。 醍醐与石蜜，至死不能尝。// 既醉莫言归，留连日未央。// 入夜歌明月，侵晨舞白雲。 焉能拱口手，端坐鬓纷纷。// 林幽偏聚鸟，溪阔本藏鱼。 山果携儿摘，皋田共妇锄。 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书。//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 谿长石磊磊，涧阔草濛濛。 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 谁能超世累，共坐白雲中。// 有才遗草泽，无艺闭蓬门。// 白雲高嵯峨，渌水荡潭波。 此处闻渔父，时时鼓棹歌。 声声不可听，令我愁思多。// 闻道愁难遣，斯言谓不真。 昨朝曾趁却，今日又缠身。 月尽愁难尽，年新愁更新。 谁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 弹指不可论，行恩却遭刺。// 三月蚕犹小，女人来采花。 隈墙弄蝴蝶，临水掷虾蟆。 罗袖盛梅子，金鎞挑笋芽。 斗论多物色，此地胜余家。// 富儿多鞅掌，触事难祇承。// 独回上寒岩，无人话合同。 寻究无源水，源穷水不穷。// 生前大愚痴，不为今日悟。 今日如许贫，总是前生作。 今生又不修，来生还如故。 两岸各无船，渺渺难济渡。// 哀伤百年内，不免归山丘。// 圆凿而方枘，悲哉空尔为。// 黄泉无晓日，青草有时春。 行到伤心处，松风愁杀人。// 自矜美少年，不信有衰老。 白发会应生，红颜岂长保。// 竟日常如醉，流年不暂停。 埋著蓬蒿下，晓月何冥冥。 骨肉消散尽，魂魄几凋零。 遮莫咬铁口，无因读老经。// 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 昨来访亲友，太半入黄泉。 渐减如残烛，长流似逝川。 今朝对孤影，不觉泪双悬。// 相唤采芙蓉，可怜清江里。 游戏不觉暮，屡见狂风起。 浪捧鸳鸯儿，波摇鸂鶒子。 此时居舟楫，浩荡情无已。//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垂柳暗如烟，飞花飘似霰。 夫居离妇州，妇住思夫县。 各在天一涯，何时得相见。 寄语明月楼，莫贮双飞燕。// 金羁逐侠客，玉馔集良朋。 唯有一般恶，不传无尽灯。// 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 眼看消磨尽，当头各自活。// 天高不可问，鹪鵊在沧浪。// 看花愁日晚，隐树怕风吹。// 群女戏夕阳，风来满路香。 缀裙金蛱蝶，插髻玉鸳鸯。 为观失道者，鬓白心惶惶。// 苟欲乘白云，曷由生羽翼。 唯当鬒髮时，行住须努力。// 烦恼从何生，愁哉缘苦起。// 草生芒种后，叶落立秋前。// 山客心悄悄，常嗟岁序迁。// 快哉混沌身，不饭复不尿。// 口惭神佛少，心怀嫉妒多。// 终归不免死，浪自觅长生。// 徒劳说三史，浪自看五经。 洎老检黄籍，依前住〈一作注〉白丁。 筮遭连蹇卦，生主虚危星。 不及河边树，年年一度青。 碧涧泉水清，寒山月华白。 默知神自明，观空境逾寂。// 贪爱有人求快活，不知祸在百年身。 但看阳燄浮沤水，便觉无常败坏人。 丈夫志气直如铁，无曲心中道自真。// 心贪觅荣华，经营图富贵。 不过七十年，冰消瓦解置。 死了万事休，谁人承后嗣。// 无财亦无祸，鼓翼青雲里。// 瞋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 欲行菩萨道，忍辱护真心。// 人间八百岁，未抵半宵长。// 世有多解人，愚痴徒苦辛。 不求当来善，唯知造恶因。 五逆十恶辈，三毒以为亲。 一死入地狱，长如镇库银。// 天高高不穷，地厚厚无极。// 但自审思量，不用闲争竞。// 立身既质直，出语无谄谀。/ 禄厚忧积大，言深虑交浅。// 满卷才子诗，溢壶圣人酒。 行爱观牛犊，坐不离左右。 霜露入茅檐，月华明瓮牖。//
变化计无穷，生死竟不止。// 浪造凌霄阁，虚登百尺楼。 未能端似箭，且莫曲如钩。// 可叹往年与今日，无心还似水东流。// 相逢欲相唤，脉脉不能语。//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 长漂如泛萍，不息似飞蓬。 问是何等色，姓贫名曰穷。// 天地任变改。 白云常自闲。// 闲游华顶上，日朗昼光辉。 四顾晴空里，白雲同鹤飞。// 不识本真性。 一念了自心。// 一自遁寒山，养命餐山果。 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 日月如逝川，光阴石中火。 任你天地移，我畅岩中坐。// 荣华能几日，眷属片时亲。 纵有千斤金，不如林下贫。// 无风萝自动，不雾竹长昏。// 忆昔遇逢处，人间逐胜游。 乐山登万仞，爱水泛千舟。// 一住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挂心头。 闲於石壁题诗句，任运还同不系舟。// 蓬扉不掩常幽寂，泉涌甘浆长自流。// 风摇松叶赤城秀，雾吐中岩仙路迷。// 千生万死凡几生，生死来去转迷情。 不识心中无价宝，犹似盲驴信脚行。// 心神用尽为名利，百种贪婪进己躯。 浮生幻化如灯烬，冢内埋身是有无。// 三界横眠闲无事，明月清风是我家。//
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岩前一点空。 明月照时常皎洁，不劳寻讨问西东。// 寒山顶上月轮孤，照见晴空一物无。 可贵天然无价宝，埋在五阴溺身躯。// 心似孤云无所依，悠悠世事何须觅。// 泯时万象无痕迹，舒处周流遍大千。 光影腾辉照心地，无有一法当现前。 方知摩尼一颗珠，解用无方处处圆。// 世人何事可吁嗟，苦乐交煎勿底涯。 生死往来多少劫，东西南北是谁家。 张王李赵权时姓，六道三途事似麻。// 自觉浮生幻化事，逍遥快乐实善哉。// 丈夫不识字，无处可安身。// 人身亦如此，阎浮是寄居。 菩提即烦恼，尽令无有馀。// 心中无一事，水清众兽现。 心若不妄起，永劫无改变。// 山水不移人自老，见却多少後生人。// 不解审思量，只道求佛难。 回心即是佛，莫向外头看。//
可畏轮回苦，往复似翻尘。// 人根性不等，高下有利钝。 真佛不肯认，置功枉受困。 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 死生元有命，富贵本由天。// 举手高弹指，南无佛陀耶。// 自乐平生道，烟萝石洞间。 野情多放旷，长伴白雲间。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 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为心不了绝，妄想起如烟。 性月澄澄朗，廓尔照无边。// 风摇松竹韵，月现海潮频。 下望青山际，谈玄有白雲。 野情便山水，本志慕道伦。// 狂风不动树，心真无罪福。// 早须返本源，三界任缘起。 清净入如流，莫饮无明水。// 三界人蠢蠢，六道人茫茫。 贪财爱淫欲，心恶若豺狼。 好恶总不识，犹如猪及羊。 共语如木石，嫉妒似颠狂。// 神仙不可得，烦恼计无穷。 岁月如流水，须臾作老翁。// 达道见自性，自性即如来。// 三界任纵横，四生不可泊。 无为无事人，逍遥实快乐。// 心月自精明，万象何能比。// 水流如急箭，人世若浮萍。 痴属根本业，无明烦恼坑。// 露地四衢坐，当天万事空。 十方无上下，来去任西东。// 朝朝无闲时，年年不觉老。 总为求衣食，令心生烦恼。 扰扰百千年，去来三恶道。// 自羡山间乐，逍遥无倚托。// 寒月冷飕飕，身似孤飞鹤。// 生死如旋火，轮回似麻稻。 不解早觉悟，为人枉虚老。// 怡然憩歇处，日斜树影低。 我自观心地，莲花出淤泥。// 白云高岫闲，青嶂孤猿啸。 畅志自宜老。 形容寒暑迁。// 万象影现中，一轮本无照。 廓然神自清，含虚洞玄妙。// 谈玄月明夜，探理日临晨。 万机俱泯迹，方识本来人。// 自古诸哲人，不见有长存。 生而还复死，尽变作灰尘。 唯有空名在，岂免生死轮。// 白云朝影静，明月夜光浮。 身上无尘垢，心中那更忧。// 倏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 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 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 吟此一曲歌，歌终不是禅。// 寒山唯白云，寂寂绝埃尘。 草座山家有，孤灯明月轮。// 昔日经行处，今复七十年。 故人无来往，埋在古冢间。// 心不逐诸缘，意根不妄起。 心意不生时，内外无余事。// 可怜娇艳情，年多转成老。 将世比于花，红颜岂长保。// 画栋非吾宅，松林是我家。 一生俄尔过，万事莫言赊。
善根今未种，何日见生芽？// 寒山无漏岩，其岩甚济要。 八风吹不动，万古人传妙。 寂寂好安居，空空离讥诮。 孤月夜长明，圆日常来照。//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 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 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