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舊事

找嘉興范笑我兄討來一冊他弄的自印本《嘉興.一九二一》。喜不自勝。大紅的封面似乎亦可作避疫用。范兄的序文一如往常般短小明淨而其情致自藏文中:
“對嘉興來說。一九二一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一個‘開天闢地大事變’的地方。
明年整整一百週年。
己已臘月。笑我從工廠借到嘉興方志辦。參與《嘉興市志》編撰。有機會接觸地方文獻。對民國十年的嘉興資料格外留心。圍繞著‘嘉興人。嘉興事’收集積累。近三十年。興趣一直沒減。成戌年春。退休前。笑我將這些資料。放在了一個文檔中。取名《一九二一・嘉興》。
庚子初春。宅家躲疫。想起這些從舊報老刊上摘錄的原始資料。連續幾天。按時間順序排列。成十三萬字初稿一份。取名《嘉興・一九二一》。與上年打印的《嘉興情調》配成‘姊妹’。”
此一小冊所收皆當年嘉興舊聞。可謂難得的直接史料。如果不是笑我兄這樣的有心人隨時收羅輯遺。恐怕早就消失無存。我雖非嘉興人。然讀此一百年舊聞。亦覺其間諸公栩栩然有生氣。
匆匆翻讀。最大的收穫就是又發現前所未見的文士詩家。尤其有一位沈禹鐘先生。嘉善西塘人。時時在《申報》上刊發文章。淺近文言。頗見秀致。網際稍微查詢一回。原來沈公亦是南社成員。也,寫過小說。也有詩文。然而最終還是成為所謂文學史上的失蹤者。

好些年前在天涯社區讀過一篇夏雙刅所作《民國以來舊派小說家點將錄》。其中提到過這位沈禹鐘。可惜所知亦不算多。
“地全星鬼臉兒杜興 嘉善沈禹鐘 延悔室
作品少。何足道。資格老。如一寶。
花影簃主人為早期作家。有小說集行世。而篇名湮沒。似尤長於偵探。出身南社。善詩詞治篆。常為名人作序。想必為當時大名人也。”
沈公在《申報》上所寫多是記游談藝之文。小品文一則一則讀過來。大好春光中雖杜門不出。亦覺清興逸人。
范兄摘錄的第一則是沈公的新年祝語。這百年前的話讀來竟然覺得仿佛說的是近事:
“【沈禹鐘:祝民國十年】隙驛不留。尺波電謝。一年容易。歲歸重新。此憂患如山之民國九年冉冉去矣。夫九者。陽九之象也。其數不祥。故國乃多故。綜此一年之中。波臣逞虐。早魃呈災。以及武人之連禍。外患之見通。試一回首。不寒而慄。今不祥之九年。幸而已過。一切災禍亦必隨以遠颺。歸之於烏有之鄉。不復蒞止。吾人於是拂拭衣冠。迎茲新歲。”
更好看的是他記遊訪舊的札記。無論是歸鄉情切。還是詩酒唱和。都是江南風味:“【沈禹鐘:我之故鄉。鄉名西塘。屬嘉善縣治】民國十年七月ニ十三日《申報》沈禹鐘《還多日記(一)》。一名歡場文酒錄:余於舊歷六月初四日。乘滬杭路早車返里。飈輪既鼓。歸程斯展。途中風物。為曉霧所掩。弗能盡狀。總之境為心造。歸人之心既樂。則歸途之景亦必不惡耳。歷站十。車抵嘉善。遂下。計起程至此。歷時凡二句鐘。遙遙百餘里。瞬息而逹此。不得不感物質文明之賜矣。初意入城訪舊友徐聲越。程宛揚二子。以宜積臆。旋以歸心如箭。念舊之情。不期而奪。即附小汽船行。艙中坐客十餘人。皆市儈流。談吐傖鄙可厭。尤有田舍郎二人。衣藍色木棉衣。積汗蒸為穢氣。中人欲噦。此二人坐處近余。余雖不耐。然念彼等力田勞甚。不暇自飾其體。然論其人格皆無損。初不可以其外飾之粗陋而鄙之也。余綠窗外眺。見水光雲態。在在覺其可樂。而岸上平疇深碧如畫。尤入意賞。幾忘舟中傖語之紛呶。與夫鄉人之穢氣矣。歷二時許。渡水程十八里。抵我故鄉。”

“【沈禹鐘:十眉首倡作小飲。諸友咸然其議】民國十年七月ニ十六日《申報》沈禹鐘《還鄉日記(三)》:茶席分設三處:一曰聽濤軒。即舊時園廳。曰聽濤者。以園中有古松一株。高幹參天。如蒼龍負地而昇。葉陰奄園之半。風起時。觸而怒號。如萬壑濤聲。名軒以聽濤。當也。一曰四角亭。一曰六角亭。均位於聽濤軒之西偏。六角亭。前臨小池。池水已古。頗潛水族。上蓋樹陰。冷然無暑。臨水環小欄。宜於習靜作孤倚。看樹梢暝色徐起也。此亭直宜牓為倚晚亭。不較原名雅勝多耶。四角亭。面假山。後連小廊。地較聽濤軒為小。景亦遜於六角亭。壁懸史道鄰閣部所書漆聯。語不復能憶。有額。亦出名人手。則並其人名忘之矣。此四角亭宜改為面山亭。亦較切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