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习过程中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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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科)语言学角度探究萝卜这个物种的起源和流传。
起因是看德语资料看到萝卜一词Rübe,突然觉得和中文很像,就顺手wiki了一下词源。发现德语所属的印欧语系中大多分支都把萝卜叫做类似ruobo、rabo(r应该读舌颤音)这样的读音,看起来原始印欧人在几千年前还没有分家成印度伊朗人日耳曼人拉丁人凯尔特人(……)之前就已经在种萝卜了。中文文献最早的记录是《尔雅》,里面管萝卜叫“芦菔”(诗经里疑似也有但尚不能确定)。《尔雅》成书年代有争议,但大范围是周秦,所以不管是印欧人和古汉人谁把萝卜连同“ruobo”这个发音给了对方,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有友邻推荐了“物种日历”的一篇文章https://www.guokr.com/post/708565/。文章里对萝卜的起源是这么说的:
萝卜很早就已被驯化成为蔬菜了,但它的起源目前尚不明确。很多研究认为萝卜原产于中国北方,连它的命名者林奈老爷子也这么认为。但也有大量证据表明印度地区,以及地中海东岸一带也是萝卜的发源地。
亦有研究称古埃及人在公元前2100年已经开始食用萝卜了,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还声称他在金字塔上见过有关萝卜的碑文(但古埃及文物学家认为他在吹牛逼)。总之,萝卜可能是一个多起源植物,几大古文明都有可能独立驯化这种植物。
说到底还是个悬案。但是,中国人和欧洲人都把萝卜叫萝卜这件事让“多起源”的说法很可疑。所以我决定用我丰富的语言学民科经验来探究一番。
印欧语族群现今范围庞大,亚洲有印度伊朗亚美尼亚,欧洲有日耳曼(比如德英)罗曼(比如法西意葡)斯拉夫(比如俄语)三大语族。内部的脉络很清楚,大多都是RaBa或RaF/Va这样。德语的Rübe,俄语репа(读repa),西班牙语的rábano,波斯语的rappini(古波斯语据推测是rabas)。印地语不太一样मूली(moolee),这个是受周边达罗毗荼语言的影响。达罗毗荼语言是印欧人进入印度前的主要语言,南亚一带如今有两亿多人在使用。他们普遍把萝卜叫做muli、mula这种m-l-的结构。
英语里的radish和turnip都和这没有关系,radish起源于拉丁语,是植物的根的意思,大概拉丁族群给萝卜又起了个描述性的名字。turnip故事复杂暂且不表。
闪含语系(现在更多叫亚非语系)的民族是另外一支必须讨论的,因为这里面包括向外大量输出文化技术的古巴比伦古埃及希伯来阿拉伯等等。现代阿拉伯语里萝卜有两种说法,لفت نبات lafat nabat(字面意思是“拔-植物”,也可以只说“拔”,即lafat)和 فُجْل fujal。希伯来语里是לֶפֶת lefet。这个lafat或lefet看起来很令人振奋,看来希罗多德看到古埃及人(也是闪含语人群)的碑文里有萝卜也是很有可能的嘛。埃塞俄比亚的阿姆哈拉语里“拔”是rebe,看着几乎就是谜底了。古代语言证据也很确凿,古巴比伦语里面是laptu,古典叙利亚语是lapta,等等。阿拉伯语里萝卜的另一个名字فُجْل fujal也是自古以来就流传有序,最早的阿卡德语里面是pugla。
如何判断这些语言谁才是这个词的真正源头呢?顺着语言传播链追踪到某一个语言,其中这个词是有合理的含义的话,我认为这个语言(的祖先语)就很可能是这个词的最初源头。比如说英语里的radish,一般英国人并不会知道在拉丁语里的本来意义是植物的根,又比如日语中萝卜为“大根”,这是来自汉语的,但不认识汉字的日本人可能也不会知道“大根”的字面意思。所以语言学证据并不能证明古闪含人驯化了萝卜,但至少也是他们给萝卜改了个名字并传播了出去。
写到这里,似乎完整破案了。“萝卜”其实是古闪含人的“拔出来”的意思。古闪含人那里萝卜有两个名字,也可能是两种不同的萝卜,pugla和lapat。lapat这个名字随着萝卜传递给了生活在五六千年前东欧草原上的原始印欧人,随着印欧人的扩张,最晚在周代传进了中原,汉人又传给了马来人;向西印欧人将这个词传给了巴斯克人,还随着殖民扩张传给了美洲印第安人,比如阿兹特克和安第斯山脉的Quechua,还有一些非洲语言。另一条线上,pugla在某些美索不达米亚的语言中,比如古典叙利亚语,g软化变为了puhla,最终进入南亚半岛演化为mula,那里的几乎所有语言包括属于印欧语的印地语和达罗毗图诸语言;阿拉伯文化和商队的扩张,也把阿拉伯语中的fajal和萝卜一起传去了非洲的斯瓦西里语甚至是泰语。
由此判断,萝卜几乎肯定是生活在中东的古闪含人向外传播的。当然他们的萝卜可能是继承自某个失落的文明,比如苏美尔人(据说是有萝卜的,但没能查到苏美尔语的萝卜)。其实故事还可以继续,横跨中西亚的突厥语系和拥有最难学语言芬兰语匈牙利语的乌拉尔语系也可以编进这个庞杂的文化语言交流故事,但我还是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