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新娘（短篇小说连载 下篇）
八．
骆炽一夜之间又恢复成了骆老太爷。
“没想到爹这么不易。”黄大嫂抹着眼泪说。“映秀镇不好呆了，怕那些姓赵的胡子再找上门来，爹、大哥，你们收拾收拾，跟我去大泊渡躲躲吧？”
雪默默落下的八个月，秋天过了、冬天过了，滚滚的黄水劈过的土地，没有一丝绿色。料峭的春风，吹动河上一人厚的冰壳裂纹。石惊云已经是个称职的大夫了，而水生的孩子，也呱呱落地了。
阿河跟着黄大嫂学管账、活计，已经是个麻利的小媳妇了，除了有时候还是跟野兽吵架。石惊云的故事，也已经讲到国殇和礼魂了。写长一点诶加个船戏
平静的日子，每日阳光的流动、幸福如同流水，时间不察觉地静止。骆家要搬回映秀镇了。也许可以回去了，恢复那个昆仑论剑、豪气四方的日子。重回湘雅门、悬壶济世，将骆炽与师父教给他的济世之理、万物之道贯彻下去。
召唤他会山复出的信函适时地出现，他可以再上昆仑论剑了。
“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是多久？”
“等河上的冰棱化开，我就回来了。”
九．
（这里写一下啊昆仑比武啊）昆仑台他胜了。
“师父！”惊云道。
“孽徒！我没你这样的不肖弟子，滚！”封人杰给他使了个眼色。
“师母不是写信……”他瞬间明白，他中计了！调虎离山。
“石公子，不必了。”赵葭盈盈走出，“湘雅门已在我们神龙山庄的手中了。五鬼封山，他们没人逃得掉的。”
“那你们为什么留下那孩子？”
“胡九娘偷了上善混元丹，若不是她说，我们还找不到呢——想想，她会藏在哪里？自然是她孩子的腹中！正好以元婴之身，助我们重铸仙丹！长生不死、得偿所愿、称霸武林、百世不败！石公子，若不是我念在我们的青梅竹马之情……你竟敢拒绝我，你应该跪在地上感激我不计前嫌！那个傻乎乎的野女人，她哪里比我好！三月三，出云剑石惊云会跪在神龙山庄大小姐的石榴裙下，为她倾倒！”
如同闪回一般，他不记得怎么回到映秀镇的，骆家宅院的鲜血让每一步都打滑。
我该怎么，向你解释人类？
十．
他一个人，一把剑，孤身进入，死尸墓穴一般的依水而建的神龙山庄。
赵葭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眼前的铜炉。
已经成为没有灵魂的背山鬼的骆炽、普渡和赵明川，刀架在脖子上的封人杰，和铜炉后面，一张白色的帘幕。
“这半妖婴儿的血肉，就是炼丹的原矿。我要你亲手砍下这个野女人的头，为炼童子丹开火！否则，要湘雅门所有人的命。”
阿河抱着水生的孩子，在帘幕后，勾勒出一个绰绰的影子。
石惊云在帘幕前，停住了脚步。他伸出手，似乎要撩开那飘荡的帘幕，却最终，停在那温柔如雾的帘幕之上。
“为什么不走？”
“我答应了九娘，要留住她的孩子。”
“那桃子是我吃的，你知道了吗？”
“是的。”
“为什么不拿走？”
“……”
“在我揭开帘子之前，你，是什么样子的？”
“是所有歌诗里所有形象的汇总。”
“是老翁？是神龙？是黄水千里的恶神？是灌溉孕育的母亲？”
“都是。”
“是因为我掀开了帘子，你才变成了水生的样子吗？”
“是的，阴阳相斥，由非而是。由区别他者，而产生了自我的存在，正因为你是男子，我才以女子的形象现身。”
“我……”石惊云一笑，腮边落下两行清泪，“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人类。”
“……如梦如幻，如露如电。”
“呵……我还以为，是我救了你呢。河神新娘，河神新娘……原来是我，被献给神的原来是我。”
“这是你不教给我那首诗的缘故吗？”
在人类最早的歌诗中，江就是江、河就是河，那个为我生的字就是我的名字，河就是河。
“要我念给你听吗？”
“谢谢你，人类的少年郎。”
九歌 河伯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突然一阵强风，隔在二人之间的帘幕被吹开。那里面却再没了美丽少女的形象。石惊云接住木盆里水生的孩子，感觉强风和天地的灵一同从自己的躯体内穿过。
远远一声断裂的脆响，如同从每个人的骨头最深处、大地最深处发出的呻吟。
“倒冰棱啦！凌汛啊！！！！”人类恐惧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递着，从一人口中传到另一人口中，如同烽火的传递、如同巫术的召唤。
“河，河，河！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正义是你的！”石惊云举起双臂高呼。
白茫茫的河，裂开的万千的冰的枪戟，如高塔、如城墙、如楼船，铺天盖地地卷来，发出惊雷一般的怒吼。是冰的生命、春的毁灭。那冰棱的枪戟，刺穿了黄土的山、刺穿了人堆砌的城墙和楼台、压塌了雕镂的瓦顶和鎏金的鸱吻、推倒了三丈的院墙和望楼的守卫、摇动破碎着练兵场的青砖，折断了所有刀枪剑戟和暗器。捉住了逃窜的脚步，掩住了绝望的呼救，拥抱住翕动的胸肺、掩住了人的口。裹挟着人的欲望、如同浮木、鱼鳖、浮尸和野兽，浩浩汤汤地，浑浊不清地、吼声如雷地，一齐朝下游断口的瀑布、嶙峋的石壁上撞去，浩浩汤汤地，一齐朝大海归去。
那是河！
河神是你的 新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