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二)•夏

小村人热爱炊烟,它婀娜地升起,带来了平淡的人间美味,还有劳作一天后的清淡欢愉。
盛夏的黄昏,太阳斜斜地落到村尾的树梢上,一天的炎热终于要退场了。稻田、棉花、甘蔗、水牛、还有正在劳动的男人和女人,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小村变成了金色的小村,连时间也是金黄金黄。
田地里,女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满是泥巴的手端起水壶,畅快地喝了几口茶水,再跟自己的男人交代几句,便拿起农具,准备回家了。她们扛着锄头挎着篮子,在田埂上走得轻快,古铜色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定是心里盘算好了,新泡的酒可以开封了,晚上再给男人炒碟腊肉下酒。女人归去的背影老长老长,斜斜地落在田埂,好像很是依依不舍,不知是夕阳舍不得女人在地里忙碌的美丽身影,还是女人盼望能再帮自己的男人分担些农活。
田里、地里剩下男人们和老水牛了,男人们个个光着膀子,裸露着黝黑的肩膀和脊背,草帽也干脆摘掉,头发湿漉漉地搭着,额头上的汗珠泛着金色的光芒。爷爷挑着两大桶水,直直的扁担,就和他的脊梁一样,成了一道弧线。火红的圆日下,弯弯的扁担,弯弯的脊梁,格外有着坚强不屈的力量。汗水沿着坚毅的脸盘流下,爷爷直起身子,抓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远远看到家的屋顶上飘起阵阵炊烟——想是老太婆已经生火做饭了。
落日余晖里,一根根炊烟升起来了。浓浓的笔直的烟柱,从金色的瓦片上窜起,渐渐飘散开来,淡成透明的薄纱。薄纱彼此缠绕交织,轻柔地飘在小村上空。晚霞穿过薄纱射了下来,红蜻蜓在晚霞的光线中穿梭,偶有几只停落在溪边草叶上,引得戏水的孩子上岸追逐,露出了金色的屁股蛋子,于是蜻蜓和孩子、晚霞和炊烟都笑了。
温热的晚风吹来,炊烟捎着女人浓浓的爱、孩子爽朗的笑、还有溪水的轻语,飘到了在地里劳作的男人身边。
晚霞渐渐淡去,炊烟小了,笼罩着小村的薄纱慢慢散去,男人们的农活也快干完了,收拾木桶、水瓢,准备收工回家。孩子们刚好站在田埂上,大声喊起“回家吃饭啰”——孩子们对炊烟也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家里炊烟没有升起时,玩耍的孩童便会飞一般奔到自己家田地附近,使出最大力气呼唤着亲人回家吃饭。这时,晨起飞出的燕子,不知是看到了炊烟散去,还是听到了孩子们的呼喊,一只只也轻快地飞回了家。

在小村最后一丝青烟飘到彩霞里时,全村的男人也都回到了家。女人和孩子将桌子摆到屋前院子里,酒菜和饭都也已备制妥当。小孩盯着一桌的美味,馋得很,偷偷用手指沾上点油汁,舔一舔。小狗们更是馋得难受,围着桌子转圈圈,或者直接趴在桌子底下等着。
回来后的男人们先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像要参加节日聚会。爷爷更是讲究,头发梳得顺顺光光的,是当时时髦的三七分,衬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连袖口的扣子也扣得紧紧的,换上奶奶给新做的青色棉布裤子,脚上穿着军绿色色胶布鞋,顿时,跟进城开会的村干部一样精神。
饭桌上,我坐在爷爷奶奶中间,看着爷爷认真的装扮,实在没忍住,凑到奶奶身边打趣到“奶奶,爷爷这是要去相亲啊!”全桌人都听见了,笑得前仰后翻,爷爷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当然还有点难为情,于是故意将筷子倒过来,假装要敲打我的脑袋。我大叫“不要啊,爷爷”,然后端起饭碗,一溜烟地跑到邻居家的饭桌上去了。
夏天的黄昏,炊烟慢慢摇曳,从斜阳挂树梢,一直摇曳到天空挂上银色的月亮。月亮下,孩子们吃完饭在溪里撒欢,大黄狗也已吃饱,跟在小主人身后。院子里饭桌边,男人紧挨着自己的女人坐下,女人斟的酒,做的饭菜,还有细细碎碎的念叨,都是他最享受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