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番外（8话：梅香）
今年的夏天仿佛比以前都短些，转眼间天气已入秋了。
从家到西朔街的路，袁今夏已经熟的不能再熟，杨岳经常笑她，说这条路便是她被蒙上眼睛走，她都能知道身边的一草一木。
每天早上伴着她一路的并不只有星辰，还有浓浓的烟火气。她尝遍了这一路上所有的早点摊子，知道哪一家的包子最好吃，哪一家的油条最苏香，哪一家的豆浆最浓郁。
她有很多喜欢吃的，但她最喜欢的便是西朔街上一家的菜夹馍，那味道和那天早上她在杭城吃过的一样可口。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带他来尝尝，问问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景王到了安陆不久便离世了，而裕王因长子的出生而地位愈加明朗。严家倒台之后，这朝堂之上便是徐首辅独大， 自入秋以来，常常传出嘉靖身体抱恙的消息，所以朝堂上的事多交由徐敬处理。然因为裕王即为储君，高泽在内阁的话语权也渐长，内阁之内两人已开始暗暗角力。
这状况让李芳更加需要筹划了。
那日他并没有直接了当地告诉袁今夏要救陆绎，但自己总是留了一句余地的。现下徐敬与高泽的关系日渐紧张，他到底如何站位，对于自己的将来是必须要给出个答案了。
李芳自是知道新皇继位，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便要换与他人的，他必须要为自己在这宫中留活下去找到个依傍。这宫中对他来说，最大的依傍便是嘉靖了，他们君仆二人感情深厚，嘉靖在，便会护他一日。但是，嘉靖的身体状况，李芳最是知晓的，常年服食丹药，加之思虑过重，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这些年来，他为着明哲保身的想法，与朝堂上诸臣来往并不过密，徐敬向袁今夏提及自己，便是也想看看自己的立场。
选谁？思虑再三，李芳想来，这宫中唯独能依傍的只有自己。只要你想求活下去，总是能活的下去。人人常道这朱墙之内只要你进来了便是要脱一层皮的，但李芳却对这里很是在意。如果不是来到这里，他此生便是如同他父亲那般活着，但是因为得以在内书堂学习，他对生与死有了别样的理解，那些仁人志士是他所向往的，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小小的宦官是无法与他们相比的。
但你想成为怎样的人，只有你自己能主宰。
近来，陆绎总是梦见父亲。在梦中，父亲总是一个人在院里的石凳上背对着他，那么坐着。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切却都如此清楚，恍恍惚惚间他竟分不清梦还是现实了。小的时候，陆绎每日都要早起练剑，与练剑相比，陆绎更喜欢在书房里写字，因为父亲会坐在位子上读书，父子两个人虽然无话，但是却让陆绎倍感满足。吃饭的时候，母亲会来叫他们，他便会跟在父母亲身后，数着自己的步子，他知道从书房到膳厅要有五百一二步。但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便极少和他一同坐在书房了，他也不再数过从书房到膳厅的步子。他总是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写字，只是吃饭的时候会和父亲一同坐下来，但是却极少说些什么。
现在他想与父亲说些话的时候，但却在梦里也不能了。
他从前只道是自己看透了父亲，但自己并不真的懂他。然而父亲却是极懂自己的。他现在想起自己儿时在院里练剑的时候，父亲经常会经过门廊，他只道是父亲有事经过，但现在想来，那是父亲就为着看看自己练剑而故意经过的。
诏狱里越发凉了，这日陆绎病倒了。开始几日只是咳嗽，过了几天便开始发烧，饭也吃不下了。提牢主事将此事报告给了穆然，穆然遣了郎中来给陆绎瞧病。郎中把过脉之后，给开了方子便告辞了。穆然谢过了郎中，又回牢房内停留了片刻。
“陆大人是染了风寒，但因思虑过重，所以才高烧不退。”穆然说道。
陆绎抬头看了看穆然，说道：“谢过穆千户。”
穆然心里一怔，暗道果真是心思细密的一人。他又说了句：“望好生休息。”便离开了。
喝过药之后，陆绎坐在床边。他从怀中取出那张字条，上面的“我等你”已有些淡色了，借着月光倒是看的分外清楚。他回想起自己中了毛海峰的毒镖，今夏在泥泞中拖着他一步步的硬是撑到了枫林坳，他从未想过她那娇小的身体里有这么大的能量。想到在客栈她给自己擦拭的样子，自己不禁笑了，他抓住她胳膊的时候，她紧张到不行，完全不是平日里那番平常的模样，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把她抓疼了，他稍稍松开了手，她却不知所措了。
而在枫林坳的时候，她则为了救自己愿意以身种毒。她可是极怕蛇的，那一口肯定把她吓的不轻吧，许是都忘了疼了。她破了的嘴唇，模模糊糊的话语，都让自己心生疑虑。直到看到那封信，自己才确定了一切。他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她，这一路上他心里一直回想着那句话：你问我你离开的时候，我会不会想念你，我自是会的，但我是绝不会让你离开的啊。
只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离开。他不敢去说出那句“等我”，他害怕自己实现不了这句承诺。
他将字条又重新放回到了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他要好生休息。
提牢主事这几日来的倒是比较多了，陆绎知道这应该是穆然的差遣。锦衣卫从前都是要经过武试才能进的，但是经历了几朝之后，文官的子嗣也便可恩荫入锦衣卫序列了，所以这锦衣卫之中也并不全然是武官。而且因为东西厂的设置，锦衣卫因是外臣，其地位越发下降。直到父亲时，锦衣卫才压过了东厂，而在锦衣卫的选拔上除了文臣荫武之外的，父亲也是极为苛刻的。这穆然短短时间内升为千户，陆绎曾想过他是文臣之后，但从他这几次的言谈举止来看，似乎又推翻了陆绎的想法。
而对于海宁，陆绎也曾听说起过，自己对他的一些事情亦有耳闻。只觉得此人的性子与于大勇有些相识之处，但又不全然相同，然与徐敬也并不相同。陆绎回想起那晚海宁在狱中所念的那首诗，不禁怅然。
嘉靖自从那日从紫禁城回来之后，便有了想回湖北看看的心思。安陆州已更名为钟祥，但自己却再未踏上过故土。他曾多次提及要回钟祥，但是都被群臣驳回了。他大有些恼火，但是也却是无奈。便着李芳派人从钟祥带来云雾茶和酥饼，在西苑办了几场蔓子戏，后来也不再提起。
嘉靖这晚坐在龙榻上，许久无语。李芳给他沏了一杯茶端了过来。
过了会嘉靖说道：“你觉得蔓子戏可否好听？”
李芳道：“陛下，这戏自是好听。”
嘉靖喝了口茶，道：“从前我觉得这甚是好听。但现在却只觉得曲高和寡，再不似从前那般。”
“陛下这是又想安陆州了吧。” 李芳笑了笑，又添了些水。
嘉靖说道：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我是最喜欢听这戏的。”
“是啊，陛下多与奴才讲过您在安陆州的故事。听得奴才也好生向往。” 李芳笑着说道。
“当初跟着我一起到这京城的人很多，最后也只剩下陆廷了…” 嘉靖淡淡说道。
“陛下与陆大人自是感情深厚。” 李芳递了块酥饼给嘉靖。
嘉靖许久未再说着什么，只听得窗外风声作响。
中秋已过，胡团也没见着袁今夏。他想着今年中秋袁今夏还会来送月饼的，但是却未曾见着。看来这袁姑娘是要嫁人了吧，胡团心想道。
袁今夏这几日并没有来西朔街，因为母亲病了，她一直在床前照顾母亲。
袁大娘那日收摊回来结果晕倒在了路上，是邻居将她送回来的。袁今夏回来的时候，丐叔和林姨已经在了。袁今夏问起母亲晕厥的原因，林菱说是因心脑劳倦所致，袁今夏细细问过了之后，送过丐叔和林姨便去熬药了。
待药熬煮时，她坐在母亲身边。给母亲盖了盖被子后，她又给母亲理了理两鬓，才发现母亲的银丝又多了。这两年来，她许久都未与母亲好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这几日便是中秋了，她想着给上面告假在家照看母亲。
等她端药回来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醒了。
“娘，您好些了吗？” 袁今夏一阵心酸，轻轻说道。
“我没事。你吃过饭了吗？我起来做饭去。” 袁大娘说话间就要起身。
“娘，你快点躺下。丐叔和林姨已经做了，正放在炉子上热着呢。你先喝下药。” 袁今夏扶母亲躺下，又去端药过来。
袁今夏一勺勺的喂着，不觉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今夏，你这是怎么了？” 袁大娘问道。
“娘，我这几日不去当值了，在家陪陪您。” 袁今夏说道。
“我这不要紧的，许是走路太急了。” 袁大娘忙摆摆手。
“娘，你不必管了。” 袁今夏把空了的药碗放在了桌子上，去灶间盛饭去了。
吃饭的时候，杨岳和上官曦过来了，还带来了些饭食和补品，坐了一会便走了。
袁今夏又给母亲按摩了会，讲了几个笑话，母亲便睡着了。
袁今夏走到院子里，望着渐圆的月亮，叹了口气。
中秋之后几日，胡团终于见着了袁今夏，看着她的样子不像是嫁人了，他倒是安心了几分。
已入深秋。
嘉靖这晚咳嗽的厉害，李芳在床前忙前忙后。
待片刻咳的缓了些后，嘉靖对他说道：“我这几日总是梦到陆廷。” 顿了顿之后又说道：“当初行宫起过火，若不是他，朕怕是躲不过了。”
李芳叹道：“奴才还清楚的记得那日陆廷大人将陛下救出时高兴的模样呢。”
嘉靖微微点了点头。
袁今夏因给母亲熬汤药，所以告了假都会晚些去西朔街。这天早上她正准备走，杨岳便匆忙赶来了。
“今夏，皇上~皇上~赦免陆绎了！” 杨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袁今夏愣在原地，一时只道是自己听错了。
袁大娘闻声也从屋子里赶出来，忙问杨岳：“你慢慢说，怎么了？”
“今日父亲一早见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正了，说是皇上已下旨赦免陆绎了。” 杨岳慢慢说道，
袁今夏这次总是听清了，她静静问道：“何时可出狱？”
杨岳说道：“三日之后。”
陆绎已经接到圣旨。他的心里倒是颇为平静。
那句“等我” 总是可以说出口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笑了笑。
不知道今夏那日会穿哪件衣服来，但自己总会看到那只青鸟向他飞奔而来，而这次他要先伸手抱住她。
这三日竟比两年还要漫长。
这晚居然下起了初雪，袁今夏坐在窗前，望着院里的梅花，煞是红艳。
她已经选了好几遍衣裳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没有定下来。
她本想留着七夕那日林姨给她的衣裳到此时穿的，但是又觉得不妥。
最后她还是挑了在枫林坳时那件粉色的衣裳出门了，发上别着那只青鸟簪子。
她终是等到了他。
他终是等到了她。
“大人，我们回家。”
“好。”
关于陆绎出狱，本是想安排在新帝继位之后的。
但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在嘉靖在时更合逻辑些，也便于自己后期故事的展开。
构思了好几天，终于完稿了。
大人总算出来了，再也不用交叉着写他们两个了😂
诏狱部分一共写了八话，九篇，三万六千字。
想想真是满充实的。
也算是为自己填上了大结局的意难平。
因为诏狱部分真的对他们二人太重要了。
接下来就是全新的故事了，我可以撒开欢去写了。
不过不会忘了继续N刷的，剧里的情节还会在新的故事里再重逢，再相见的。
一口气写完已经凌晨了。
勉强，再道声晚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