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烧毁的诺顿》第二部分，注释版

二

泥里的蒜头与蓝宝石[1] 阻塞了地下的轮轴。[2] 血中发出颤声的弦 在久而成形的伤痕下歌唱[3] 安抚那些早被忘却的战争。[4] 沿脉管而行的舞蹈 淋巴液的循环 都化作群星的漂荡[5] 于树木之中升向夏天 我们在摇晃的树顶 在生花纹的树叶上方的光芒里[6] 移动，听见下方潮湿的土地上 猎野猪的猎狗和野猪一如既往 继续着他们追逐的程式 却在群星之间获得和解。

在旋转的世界那静止的点上，无肉身也无精神； 无来处也无可去。在这静止的点上，便是舞蹈， 但未中止也未移动。不要把它唤作固定， 过去和未来在这里汇聚。无来处也无可去， 未上升也未下降。除了这个点，这静止的点， 这里不该有舞蹈，但这里只有舞蹈。 我只能说，我们到过那儿，但我说不出那是哪儿。 我也说不出时间有多久，因为那会把它置入时间。[7]

源自实际欲求的内在自由， 源自行动和苦难的释然，源自内在 与外在逼迫的释然，却为一种感官的 恩惠，一道静止又移动的白光所包围， 那无运动的超脱，无消减的 聚合，一个新的世界和旧的那个 在它部分狂喜的获取之时， 在它部分恐惧的克服之时， 彼此间收获明晰与理解。 但这过去和未来的连锁 交织在变化着的躯体的衰弱之中， 卫护着人类以远离天堂和地狱， 此二者皆非肉体所能忍受。[8] 过去的时间与未来的时间 只容许些微的领悟。 能被领悟的又不属于时间 但只有在时间之中，那玫瑰园里的瞬间， 那雨水敲打的凉亭里的瞬间， 那烟雾缭绕，冷风阵阵的教堂里的瞬间， 才能被记住；才能包含在过去与未来。 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被征服。

[1] 艾略特曾说这首诗开头两行受了马拉美一首十四行诗的影响：“把我自己介绍进你的故事/就像是一个强壮的人害怕/自己的赤足已经落上/某片开阔的河谷草地//我不知道何种纯真的/袭击冰川的罪恶可能/大笑着庆祝今天的胜利/因你未做任何事来阻止//并说如果我不高兴看到/火焰射击的空气里布满/其中有王国散布的孔洞//如在紫色中它就定将死去/我唯一的薄暮战车的车轮/红宝石与雷电在其轮轴上。”艾略特在他的特恩布尔演讲中提到过这首诗：“‘红宝石与雷电’是难以理解的，只有当你对十四行诗有一个整体的印象时，它才会到位，才会有意义。诗人的任务是要清楚他要产生的是什么样的效果，然后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这里有理性的罂粟，有精确的罂粟，也有可以运用的模糊的因素；我们必须记住，诗歌和散文的一个区别是，在诗歌中，每个词都有绝对的价值——尽管要在语境之中方能全然独立。诗歌是咒语，也是意象。‘红宝石与雷电’不能同时被看见，被听见，或有所想象，但它们在此处的搭配却能引出每一个词的内涵。”

[2] 夏尔·贝玑《致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捐献者》：“于是，战斗开始得太晚，路面满是坑洞……随之而来的是泥浆，普通的泥浆，一如既往的泥浆，直没到车轴。”威尔弗雷德·欧文《奇异的会见》：“太多的血阻塞了他们的战车”。此二位诗人均为一战的死难者。前者被艾略特称为一战中最杰出的阵亡者之一，后者此诗被艾略特认定会有永久的价值。

[3] 此二句可能依旧与战争相关。二十世纪早期的著名艺人哈里·劳德曾在他的回忆录中记录了他为烂泥地和血浸湿的战壕里为士兵歌唱的故事。

[4] 这里的“安抚”（appeasing），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意思是“绥靖”，指向敌人做出让步以达到和解。

[5] 艾略特在其评论文章《但丁》（1920）中写道：“寓言与那几乎不能明了的天文学并无理解的必要，只需其存在是有其正当性的。”

[6] 丁尼生《悼念》第30首：“自生命的远处，许多生花纹的/树叶上仍有灵魂的花园，/记录了完整的世界。”

[7] 这里有关舞蹈的描绘可能受到瓦莱里纯诗理论的影响，艾略特论文《伊丽莎白时代的四位剧作家》（1924）：“（一个伟大的舞蹈家）是一个只存在于表演中的存在之物。一个人的个性，一团不知自何处生发又消失于无物的火焰，其展现是完整且充分的……一种只存在于艺术作品并只为之而存在的艺术的生命，这一艺术便是芭蕾。”

[8] 在1936年的信件中，艾略特写道：“不要以为‘对地狱的恐惧’在我的理论中不是首要的。只有在纽曼的《牛津布道书》中有出色阐明的‘对天堂的恐惧’才能将此平衡。”纽曼在该书中写道：“如果一个无宗教信仰的人进入天堂，毫无疑问，他将承受极大的失望。不，我敢说比这更严重；——这是可怕的，但也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希望想象对一个不圣洁的，堕落的灵魂的惩罚，我们也许想象不出比召唤它到天堂更大的惩罚了。对无宗教信仰的人来说，天堂就是地狱……所以天堂本身对拿些想从地狱的折磨中逃离的人来说就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