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还有诗歌
一.
当中华民族的基本框架开始分崩离析，中国人的生死观、道德观和价值观受到冲击，中国人的情感方式和思维方式变得，不再那么“中国”。
民族自信，也因此变淡，当冲击来临，我们变得彷徨，不知所措。
我总是感觉，我们的文化，变得不再扎实自足，我们变得饥渴，于是向外索取。
我，无所适从。
二.
我出生的地方，不是一个大城市，倒是临海。很漂亮。小时候，我妈一夜一夜给我读格林童话，黑夜如漆，灯光如豆，飞蛾碰碰的撞在我们家窗户上。
我爱上读书。
顾城的《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没有去读这首诗的解析，我也尚且不知那首诗的深夜，我只是感觉很美。
那一刻，虫鸣，月光，深夜的犬吠声，那一切，都成为了我的眼睛。黑夜中，我的双眼如炽。
在那样的年龄里，我尚且并不理解所谓文学的魅力，我只是感觉，它们很重要，那一个个小小的字符，他们能跳进我的心里。
他们能表现出一个奇异的世界。
我如饥似渴的阅读，我的童年，就这样过去。
三.
我已是少年，我爱上了一个姑娘。
正如很多人很多人一样。
那是我的黄金时代。
我变得更加敏感多情，我的初恋，她也极爱诗。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下课，她再笔记本上给我写下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我们经常去逛书店，那个时代，咖啡店刚刚兴起，我们下课，就会捧着书，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读书。
店主早就认识我们，对于这样的“小情侣”，她也早已司空见惯。
我读书，也经常会对着她，说一些心底的梦想。我总爱用一些弘大的词汇。
我说，我要去看看这个世界。
她穿着碎花裙子，微笑的看着我。她从桌子的另一头，突然靠过来，问我，
那你能带上我吗?
她的喘息中，带有一丝甜味，茉莉花在夏夜刚刚开放，猫闹着想去玩毛线，夕阳还没完全落下去，街灯没有亮，下班族忙着去追公交车。
咖啡店里，我吻她。
直到今天，我都能记住她的衣着，声音，模样。
她写给我的诗，墨迹未干，每次触碰，都有余香盈上来。
四.
初中毕业，开始上高中。
我爱上旅行。我开始出走，去往很多闻所未闻的城市。在书里见过的城市。
我一直认为，那是很单纯的流浪。
我搭着绿皮，去了西方，诗书有著：
北陆苍茫河海凝，南山阑干昼夜冰。
我自东方出发。我终于看见了那样广阔的土地。
他们说，是苍凉。但，我听见了。当风吹过嶙峋怪石，我清楚地听见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战歌四起，箭矛如林，好一首战歌，血液热起来了，阳光照在那盔甲上，壮哉我中国，千年不死，千年不亡。
沙漠，皓月当空，胡杨林保持着他们死去的样子。千年过去，盔甲，剑雨已然消失，深埋在土地里的剑大概早已生锈，历史的巨轮由此碾过。
我站在那片土地上，眼泪流出来。我语言匮乏，时至今日，我也未曾明白，我的眼泪，是为什么流个不停。
五.
大学毕业，我准备出国。
那时，我的身体，总是感到炙热，我的脑袋里盛满了可能实现和不可能实现的种种梦想。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的小城，离开那些安宁。我迫不及待地告别幽雅，静谧。
倘若留在这里，我想，一部分我将会就此死去。但，那部分我，是永不可能消失的，那种热烈和迫切，逼着我一步步走向前，告别我的家人，告别我的朋友，告别我的安宁，我不知道我会迎来什么，而正因此，我才充满了奇异的渴望。
我出发，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走过东南亚拥挤的街道，在热风扑面的小岛上，和带着草裙的当地人一起喝醉，放歌。我走过那些繁华的大都，那些珠光宝气，灯红酒绿的城市，我依偎在一处墙角，操着不标准的语言和流浪记一起聊天。后来，我到了南半球，我躺在森林的空地，看了一夜又一夜星星。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他们遥远，不可触碰。却也闪烁不停，他们就在头顶。我相信，几千年前的人也曾与我一起看过同一片星空。
六. 在这出国的时光中，我总感到迷茫。
我总感觉我们的文化，好像被粗暴的夹断，当各种文化扑面而来，我感到无所适从。有很多习俗，我已忘记该如何遵守，太多古老的故事，我已忘记该如何讲述，太多古老的歌谣，我已经忘记怎样传唱。
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一个中国人，而当我望向来自其他国家的人，当我看见在盛大节日里，他们穿上自己民族的服装，当我看见他们点燃香，嘴里呢喃传颂着几千年的故事，当我看见他们的信仰，文化，他们的一切一切被如此传递下来时。
我感到惶恐，不安，甚至嫉妒。
这个时代的我们，还留存些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还好，我们还有诗歌!
七.
我曾读过这样一段话：
几千年来，这地上花开花落，地下寂静无声。几千年来，是谁在山上的亭子里弹琴，杏花纷纷，纷纷落在地上变成尘埃。是谁山下千里送君，大雪铺满归来时的道路。雨水不停地冲刷，朔风不停地吹拂，曾经映着星星也映着战火的河流早已干涸。现在只有清风悠悠，碧草青青，一如几千年前一样。
当我狂喜，我尚可说， 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当我想起我的故乡，我尚可说，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依然记得，那年，我离家，我的脑袋里装满了各种疯狂的想法，以及奇异的想象。
一个个方块字，构成了我的过去，现在，以及遥远且不可知的未来。那些闪烁着光芒的字，一撇一捺，让我立于这天地间，那一句又一句优美的诗歌，他们让我行于这世上。
一次次浩劫
我们已失去一切。
但是，我们还有诗歌。
文：风行子
摄影：木兮 俞郁
#被诗歌打动的瞬间
#纪念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