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被记得的人
1.
不知道还没有人记得孙小雨，陈静在酒店的包厢里问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时间只静止了一瞬间，女人在一起谈着孩子，男人一起互相灌酒，当时在上学时谁和谁好都是在明面的，现在聚会谁过得好又被捧得高高的，陈静的问题被晾在一边像是没听见似的，一会儿，老同学马诺在旁边怼怼她“你说的那个孙小雨大家应该是真想不起来了。你别往心里去，多不容易聚在一起，谁都乐意跟自己熟悉的多聊聊。
”陈静看看马诺，记得上学的时候马诺的成绩属于下等，平常沉闷闷的也不说话，小矮个子还被老师分到后排，如果不是陈静当时做过语文课代表也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当初那么没人问的一个人，没想到他也来了。“没有，我就问问而已。”陈静的保养葱白的手握着杯子，喝了一口酒，酒精的味道瞬间蔓延在舌尖，冲击在她的味蕾，让她有种爽爆的快感。
连马诺都不记得孙小雨，上学的时候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说话里带着点平翘舌不分的口音，看谁都有点羞涩，从上到下都普普通的，记得上学的时候，班里的混世魔王因为孙小雨踩到了他的白球鞋就把孙小雨的本子撕了全叠成了纸飞机，孙小雨趴在桌子上哭了，混世魔王说“孙小雨，你别哭了，你哭真丑。”
当时纸飞机在班里飞来飞去，全班女生聚在一起唠嗑的，男生们打打闹闹，孙小雨抿着嘴巴哭，陈静对孙小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就是那句，孙小雨你别哭了，你哭真丑。那天孙小雨还是哭着，袖子湿了一大片，到放学的时候还能看见痕迹。
为什么会问起孙小雨，在一个月以前，孙小雨加了陈静的微信，她的头像是一缕阳光，也没照片，在孙小雨说出她的名字的时候，陈静足足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个人来。
之后孙小雨每天早上晚上的给陈静发微信，早上一般是一个太阳，有时候说句天气真好，晚上就发个晚安。要么就一句不知道从哪转发的温馨句子，要么就是一张风景的图片，上面还带着某网上的水印。刚开始陈静还回复，回复了那边也就是一个表情或者短短几个字，孙小雨微信聊天还像她上学时一样木讷，陈静慢慢就不回了，后来索性就消息免打扰了，隔好几天看一次，孙小雨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冷淡似的，像个机器人似的每天坚持不懈的发。
“哎呦喂，这不是陈静嘛。”王媛媛从旁边举着酒杯过来了，上学时候王媛媛就是微胖，平常她就乐意一会去男生堆里聊会，一会跟女生扯扯家常，平常谁要有好吃的王媛媛就凑过去人家给她点，她也吃，陈静挺不喜欢她的，感觉她像个壁虎，哪都能趴。此时王媛媛穿着粉色的紧身衫，烫了卷的半短发绑在脑后，王媛媛比上学时丰满多了，她脸上还化着妆，口红印还印在酒杯上，看起来过得滋润陈静笑笑了“好久不见啊。”“哎呦，真是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课代表你还是这么.....端庄啊。”后两个字是重音，王媛媛笑的一颤一颤的。
她的笑声把旁边聊天同学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陈静，当时语文老师可喜欢你了，一叫我去办公室就拿着你当正面教材，边夸你边损我，弄得我毕业后都对你印象那个深啊。”说话的是混世魔王李景松，他现在混得挺好，毕业后给领导开车弄了关系又倒腾了生意，后来还自己开了广告公司。
刚才一股脑的班里好的坏的都去敬他，给他喝的大了舌头，一打嗝就一股酒精味。“哎呦，可不是怎么的，我们这种小人物，李老板哪里看的上啊。”王媛媛甩了下头发。
“那倒没有，就是初中四年也得亏了语文老师的谆谆教诲，让我对陈静真是有点念念不忘啊。”李景松端起酒杯要跟陈静喝酒，边上的同学都起哄起来，谁都知道李景松上学的时候追过陈静，写小纸条送情书啥的都干了，陈静没理他。现在李景松发达了，谁都想靠着他得点好处，自然也都顺着他。
陈静摆摆手说“不喝了不喝了，我酒量不好，一喝就醉。我得去上个洗手间。”陈静点头示意，就走了出去，也没管李景松和众同学的脸色。
陈静已经有些头昏了，刚才的酒喝得急，穿着饭店金色的长廊，陈静看见自己的脸色还是像平常一般，一直都这样，就是天再热，事情再急，酒喝得再多，陈静的脸还是一个色，就没变过，很多人说这样的人一辈子不动声色，让人看不明白。
2.
上完厕所出来，陈静正洗手，王媛媛也从厕所间里出来，她什么时候来的？陈静刚想打个招呼，王媛媛已经开口“陈静，你还跟上学那会一样清高。”王媛媛侧歪着靠在理石墙面上，不知是打趣还是讽刺。陈静不知如何作答，默不作声了一会儿。“我记得孙小雨。”王媛媛忽然说道。
陈静抬头，这场饭吃了一大半，仅记得孙小雨的竟然是她。王媛媛点起了一根烟，她的手指夹着烟递到嘴里，吸了一口，微眯着眼睛吐出白烟，陈静捂了下鼻子，王媛媛打消给陈静一根烟的念头，摇摇头说“你还那样啊。要不李景松一见你怎么就兴奋呢。”“你别胡说。”陈静制止她，现在他们可不是上学的时候了，李景松家的双胞胎都上幼儿园了。
“你还那么能装。男人可能就喜欢这样的吧。不过你问孙小雨做什么，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你和她关系也没多好吧，还是这样能看出你这个课代表有多惦记自己的同学。”王媛媛挑着眉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魅惑，不知怎么地，这根烟让陈静一下子就原谅了王媛媛的刻薄，或许当年那个满班级厚脸皮要吃的的不是真的王媛媛，或许那个胆小羞涩的汪小雨也不是汪小雨，也或许当年的三好学生陈静也不是真的陈静，或许她们谁都不是心里真正的自己。随着王媛媛嘴里吐出的白烟袅袅升起，又像回到了一月以前。
有天，陈静翻手机，看见孙小雨发来的，有个事求你，你能答应吗？消息已经是两天前了，孙小雨没说什么事，也没再发来消息，陈静打了个问号，不一会儿，孙小雨发来，你能见汪海洋一面吗？在此之前，陈静以为是孙小雨家里孩子上学，陈静现在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平常总有亲戚求她帮忙把孩子安排进来，陈静以为孙小雨这几天的殷勤也就是为了这些事。
没想到她又提到了一个被陈静久久忘记的一个人，汪海洋，当年的体育副委员，为什么说副呢，就是汪海洋不是体育老师属于的干部，就是他撑杆跳特别厉害，胳膊一举就能拿名次，体育老师为了给班里争名次就给他一个小位置，汪海洋胳膊的肌肉发达，夏天的时候穿半袖就能看出来他鼓出来的胳膊，平常别人热的时候都把袖子卷上去，就他不卷，还是遮着那块发达的肌肉，他家是农村的，家庭条件不好，据说他的胳膊是在家干农活练得。
陈静对他和对汪小雨没什么区别，仅存的印象就是一去收作业本汪海洋就吞吞吐吐的交上来，陈静一翻开还都写的工整，下次交还是磨蹭一会才交，陈静就觉得这个人挺奇怪的。
记得，陈静回复，想了想又发了一句，印象不深。汪海洋现在得了白血病，你能来看看他吗？孙小雨很快发来。陈静不知道孙小雨想做什么，他在哪？孙小雨回复徐州这的一家医院。陈静斟酌了下语句，我在沈阳，作为同学我对他表示同情，只是我工作还很忙，十分抱歉，如果他需要捐款的话你可以给我发来链接码。说完陈静就把手机关掉了，她为之前对孙小雨的好感而感到好笑，这样无厘头的一个人，她不想再理会了。
忙了一大天，到晚上陈静回到家里，又打开手机，发现孙小雨的微信有好几条，点开，你可能不知道，汪海洋上学的时候喜欢你，你坐在前面他就看着你，他还总往你书桌里塞糖。现在他得了绝症，我认为你该见他一面。
在不在？ 陈静，你还在吗？回复我一下。
孙小雨看起来很着急，陈静看微信的工夫孙小雨又发来一个问号，陈静回想起那些被遗忘的回忆，也总算弄明白为什么汪海洋总是磨磨蹭蹭的交作业的原因了。陈静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就爱看书，还学画画，是个小才女，平常人也是不张扬像王媛媛说的有点小清高，加上长得也干净，老师们都喜欢她，也有过几个追求者，陈静都不爱搭理，像李景松那样的小混混陈静更是瞧不上。只是汪海洋，，，可是他，，陈静实在想不起来别的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孙小雨想干什么？为了这点上学时候的小暗恋让自己跨半个中国去看他吗？
不好意思，我没法去。陈静尽量礼貌的回复。孙小雨很快又发来一大串消息，为什么？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如果你能来他一定高兴。陈静心里有对汪海洋年少早逝的惋惜，只是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更清楚的是现在如果她还不放下手机去睡觉，她就要打着哈欠站在明天的讲台上。
陈静匆忙的洗漱完，又去备了明天的课题，当她想关上床头灯睡觉时，又拿起了手机，汪小雨发来几个问号，看起来急迫需要她的回复，陈静想了想回复她，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3.
洗手间的灯光昏黄，映在王媛媛的脸上，她的眼影闪闪的，这样看起来妆容自然了许多。“你还记得孙小雨？”陈静问。王媛媛把一口烟吐向门口，她捋了捋头发漫不经心的说“记得。班上那个又黑又瘦的嘛。我记得当时她还喜欢汪海洋来着呢。”王媛媛不光记得孙小雨，她还记得汪海洋，这是全班都忘记了的两个人。陈静觉得自己有点小看了王媛媛，“你还知道这个？”王媛媛乐了“班级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她整个人软软的倚在墙上，眼神飘忽，像是说给只听得“当时放学以后我才想起来作业本忘记拿了，全班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见孙小雨坐在汪海洋的位置上在闻汪海洋的书。”这时候他们像是打开了一个时光宝盒，回到了10多年前的时候，打开了一段被埋葬很久的感情，一个黑瘦的少女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沉醉的闻着喜欢男生的书，这是她愉悦又心酸的秘密。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当时在班级里没有传过也没听你说过。”这不太符合王媛媛。“不想说。”王媛媛又点起一根烟，她的烟瘾很大，或许她想再多聊一会，俩天谁都没有退出这场谈话的意思。时光宝盒一旦打开，不回去一次总是会欠缺的。
这是王媛媛，刚才和一帮同学班级大谈班级当年的八卦的也是王媛媛，“可惜呀，汪海洋对她没意思，他看不见孙小雨，他心思全都等着你去收作业本。”“这个你也知道?”想起当时，陈静什么都没发现。王媛媛嘴角翘起，“不过你也看不上他吧。那时候你就跟现在一样，挺装的。老师喜欢你，同学喜欢你，你谁也看不上。”王媛媛顿了顿“毕业的时候，你被保送高中没来参加考试，汪海洋不知道，还用一周的饭钱跟你后桌换了坐你后面的座位。谁知道你没来，我感觉他都要哭了。”
陈静觉得王媛媛像个探测器，每天无死角的看他们这些人千姿百态，当个故事看看也是乐趣。“那你呢？你天天什么都知道，你喜欢谁？”
汪海洋不肯露出的胳膊，一周的饭钱，慢吞吞的交作业，在时隔多年后，在别人的叙述说才渐渐构成了一个汪海洋的轮廓，在其他时间里，他什么都不是。
孙小雨每天都和陈静说话，陈静理也不想理。直到在同学会的前一天，陈静地库停车的时候接了一个陌生来电，那边的女声刚开口，陈静就知道是汪小雨，孙小雨的声音怯怯的“陈静，是我，汪小雨。”“我知道。”陈静尽量的保持着涵养。“你去看看汪海洋吧，他喜欢你。”孙小雨说。
这句话被汪小雨反复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她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想用那些陈年的温情来打动陈静。“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时间，我还有事，先挂了。”“不，不要，陈静，求你不要。”孙小雨在另一头着急的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陈静的语气少有的凌厉，她的耐心快被孙小雨耗完了。那一边传来孙小雨低低的啜泣声“陈静，我知道你一直成绩好长得好，你这样的人也都是顺风顺水的，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得不到的，你这么幸福但不是所有人都幸福，汪海洋他真的真的快不行了，你就去看他一眼好不好？我求你，求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好？我要离婚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这一次再提不上成绩我就要被踢出重点高中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靠着吃安定片才能睡觉你知不知道？孙小雨你是不是有病？汪海洋要死了，我比他还想死你知不知道。”陈静坐在车里拍着方向盘喊着，她老公早在三个月前就搬出去和小三一起住了，陈静之前做手术摘除了子宫，她不能生育了，随即老公和微信上摇的小姑娘睡了，小姑娘怀了孕，她老公急吼吼的搬了出去每天发短信催离婚，这个打击太大，让她根本无法专心应对班里的学生，主任开会点评批评她属于不负责教师。现在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女了，褪去一身荣光，她不过是个被老公抛弃的弃妇而已，什么爱不爱的，早就麻木了。
4.
“我喜欢李景松，之前班里别人手上给我吃的，心里都烦我，我都知道。就李景松给我吃的，我吃的时候他还笑着看我吃。”王媛媛望着墙上的花纹瓷砖呆了几个秒钟，陈静刚想说点什么，王媛媛又忽地笑了出来，“我现在也喜欢他。我之前喜欢他的人，我现在喜欢他的钱。”她又恢复最开始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了，陈静知道她们的对话结束了。王媛媛踩灭了最后一根烟，“走了”王媛媛自顾的走了出去。陈静也出去跟在她的后面，故事还有后续，在那次陈静喊完，孙小雨都在那边默默的聆听着，她听着陈静头痛哭流涕，大叫大嚷，释放她这么久以来的所有难以言说的痛苦。她的呼吸声告诉陈静，她在听。
陈静还和孙小雨见了一面，孙小雨现在在一家宾馆当前台，中午的实话她还穿着黑色的工服，头发紧紧的盘成一个髻，脸上化了妆，黑瘦的，眼神里还有着那份羞涩。见到陈静孙小雨抿着嘴微微的笑，那天孙小雨把汪海洋目前的所有消息都告诉陈静了，包括他现在还是单身，她的眼神带着恳切，希望陈静能去见汪海洋一面，“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见他，你不是也喜欢过他？”陈静问。孙小雨的手来回摩擦着杯子，说“他当时那么喜欢你，我想他更想见你的，我就想，我总归喜欢他一场，他现在不行了，我想还是要为他做点什么。”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这是个舒适，漫长的中午，在孙小雨说这句话的一刻，陈静发现，他们当初谁暗恋谁，谁更爱谁，汪海洋是否真的想见到陈静，孙小雨还喜不喜欢汪海洋或许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年的那段回忆里，他们都曾是故事的主角，而如今却被遗忘在时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