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夜（2）肖依弘的故事 初到巴黎的那个早晨
记得刚到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的时候，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从候机厅的落地窗望出去，停机坪还笼罩在黑暗中，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地面湿漉漉的，几个法国人在给飞机做保养。与大厅里的温暖明亮，恰成鲜明对比。
一走进候机大厅，小小拉杆箱的轮子在地面上辘辘滚动，只听得窃窃私语，却并无大声喧哗，好奇的目光贪婪地四处寻觅。不是谁都有过第一次出国的经历。但是既然曾经有过第一次，也就不可能无动于衷。尽管也有可能装得见多识广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深处照样波澜起伏。新鲜好奇中，更多的，恐怕还是莫名的敬畏？灯火通明，硕大的水晶吊灯高悬着，发散着璀璨的光，金黄色的温暖世界，空气中自然而然地流动着一种悠闲的味道，立时驱走寒意，尤其是身边旅伴兴高采烈的模样，会情不自禁地感染到她。未来十天里，将会朝夕相处，即便素不相识，也都相互传递着友善的微笑，温馨。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只要是同行的同胞，相互间便感觉有了一种依靠。人心，就是如此容易满足。
第一个闯入肖依弘的镜头的，是罗小蒙。风度翩翩的中年极品男，一身黑色风衣，金丝边眼镜，很有书卷气的声音，儒雅的微笑。同样来自无城，是一家国际货运代理公司的业务经理，也是沈昊天十几年的朋友。罗小蒙的这个职业，免不了要和无城外贸圈里的一大批精英人物打交道，因此有时候肖依弘也想搭搭顺风车，于是乎，他的客户也就变成了肖依弘的客户，推销各种理财产品，基金等等。当然，罗小蒙所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一个电话号码而已，所有的事情都由她自己搞定。话又说回来，罗小蒙能得到的最大好处，最多也就是沈昊天出面，请他喝顿酒。但是，还有一层关系，不仅肖依弘不知道，连和他是铁哥们的丈夫沈昊天恐怕也未必清楚，罗小蒙其实还认识她妹妹，肖雅。
即便只是这样帮忙的关系，其实罗小蒙还是有些怕见到肖依弘，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肖雅，但又似乎不完全是。客观而论，肖依弘也许远不如妹妹漂亮。然而走近了看，眼睛长得很美，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忧郁。平日里，穿着职业装的肖依弘，如果不是将身材包裹得很紧的话，会给人一种很端庄的感觉，也有一点点矜持。但是，罗小蒙平时难得一见，一身休闲打扮的肖依弘，却往往会使人不敢直视。就像此刻，站在罗小蒙的面前，一件皮蛋青的皮风衣里，紧紧包裹的羊绒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丰满到呼之欲出的胸部，胸前缀着几朵玫瑰，红得耀眼，宽大的领口，白皙的脖子上，一条白金项链，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坠子，幽幽地闪着暗光，好像是种诱惑，要使人目光拐弯，窥视更深处，却又不敢造次。下穿一条皮裤，铮亮的靴子，高得有点过分的鞋跟支撑起硕大的胸部更加前凸，靠近了，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更何况，不论什么时候看你，肖依弘的眼神总是在平和里蕴涵着尖锐，比她硕大的胸部更加咄咄逼人，不像是个客户经理，可能更像个心理医生。也算在生意圈里混迹多年的罗小蒙，什么人没见过？偏偏不敢和肖依弘的眼神对视，因为会看得他心里发毛。在肖依弘的印象中，好像罗小蒙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就在此刻，当肖依弘按下快门的时候，仿佛是第六感，罗小蒙突然回过头来，冲着肖依弘笑笑，然后转身走了过来。神情很淡定地和肖依弘打着招呼，怎么，你也来欧洲了？但是肖依弘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意外，不知所措，一点点心虚。不禁心里暗自好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罗小蒙也算在场面上混混的人，又不是第一天出来闯世界，至于像一个青涩小男孩那样紧张么？
还没顾得上跟罗小蒙寒暄几句，又有人闯进了肖依弘的镜头，走在不远处，身材高挑，步履轻盈，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看上去像是混血儿，港客模样，应该是她的丈夫。她的身上，确实有一种会令许多男士回头的气质，优雅而天然浑成。无论走到哪儿，都有极高的回头率。即便只是纯粹的萍水相逢，也会被她的从容自信和卓尔不群所吸引，而她也知道如何将这种气质挥洒得恰到好处，就像她的最爱张国荣所唱：怪你过分美丽，怪我过分珍爱……
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她就是肖依弘的妹妹，肖雅。事前对家里人都保密，新婚蜜月旅行，参加了另一个旅行团，却不知，是乘坐同一架航班而来。如果不是无意之中闯入了肖依弘的镜头，她根本就不知道。
肖依弘并没有追过去和妹妹打招呼。妹妹和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阿坤离婚还不到一个月。身边的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领回家里来。父母和肖依弘只是隐约有所耳闻。父母的态度很明确，坚决反对。做姐姐的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既然在国内都没见过面，这个时候，肖依弘不想贸贸然去打招呼，以免弄得大家都尴尬。
不经意间的偶然一瞥，肖依弘发现了罗小蒙也在盯着远去的肖雅的眼神，有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感觉。不禁想起曾经听到沈昊天偶然提起过，于是用胳膊轻轻碰了碰罗小蒙，哎，看什么呢？
好像是被人点中了穴位，罗小蒙脸上的微笑稍稍有些凝固，虽然只是一瞬间便平复如初，但还是有些灵魂出窍的味道。掩饰道，没什么，我知道她是你妹妹。肖依弘的脸上略显惊讶，怎么，你们认识？好啊，罗小蒙，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居然滴水不漏，你可真是藏得住啊。还不从实招来，什么时候认识的？罗小蒙不经意地回答，好多年以前，她还在开出租的时候。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你这位姐姐。真的，绝对不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沈昊天。
肖依弘一脸不屑的表情笑道，哼，你就编吧。看你刚刚的眼神，我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罗小蒙的脸上带着些坏笑说，猜我想到了什么？年轻时读过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在修铁路的工地上，遇见了冬妮娅，身边还有一个资产阶级的胖丈夫……
去你的！她轻轻拍打他一下，没你这么损人的。他依然是一脸坏坏的笑，哪里呀。好啊，大家都来欧洲，不约而同。你怎么不和你妹妹一起啊？肖依弘稍稍提高了声调，怎么可能？首先，我这是老公替我报名安排的，由不得我啊；再说，干嘛我要和他们一起，当电灯泡啊？能遇上你，不是更好吗？
罗小蒙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当然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我参加了同一个旅行团。不瞒你说，沈昊天早有交待，能照顾你，也是我的荣幸哦。肖依弘嘴上说，你得了吧，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心里，却因丈夫背着她做了如此妥帖的安排，些许暖意油然而生。
罗小蒙刚刚走开，又有人闯入她的镜头，是导游在招呼大家集合。开始，肖依弘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却听到了一个已经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等她把变焦镜头推近，举着相机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天哪，怎么竟然会是他？
没错，就是他，吴旻。
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是看上去却好像才四十刚刚出头的，肩膀很宽，穿着一件牛仔服，寸头，戴着黑框眼镜，嘴角常常会微微上扬，很干练的样子，乍一看，还真不好说，他是做什么的。像学者，像搞艺术的，甚至身怀绝技却貌不惊人的国安人员？
对着游客侃侃而谈，无非是那些几乎已经倒背如流的开场白，欢迎来到巴黎，等等。收取护照，关照注意事项，也是吴旻每次接团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功课。当然，即便是做功课，也不能显得太职业。一个职业导游的最出色之处，就像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其表演的最高境界，是已经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作为导游，留给每一个初次见面的游客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他就是导游所接待的第一位客人，而且有宾至如归之感。在这一点上，吴旻已经拿捏得恰到好处，炉火纯青。
不出意外的是，接团之前，吴旻应该肯定已经拿到了这个团队的游客名单，肯定已经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也肯定会让他有一种猝不及防的心跳加速，但是事先预知，总比突然邂逅时的那种不知所措要好得多。起码不会表现得惊慌失措，起码在这一刻，他会比她更具有心理优势。吴旻对着游客侃侃而谈，凭直觉就能猜到，肖依弘就已经近在咫尺，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以他对肖依弘的了解，他知道，肖依弘素来就是不喜往人堆里钻凑热闹的那种人，只会远远地站着，看不清被围在中间的导游什么模样。当吴旻那浑厚沉稳的男中音渐渐压倒众声喧哗时，其实他已经看到她了，手里举着单反相机。岁月无痕，但是肖依弘显然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天真的邻家小妹妹。吴旻相信，即便肖依弘还没有看见他，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可能还是会击中她的心脏，带来一种隐隐作痛的悸动，脸上的表情，也会有些许细微的变化。
当人群渐渐散开，吴旻终于出现在肖依弘的面前，终识庐山真面目，果然是他。
吴旻伸出手来，却并没有伸向肖依弘，而是有力地握住罗小蒙的双手，又用另一只手像老朋友一样拍了拍罗小蒙的胳膊，你好，你叫罗小蒙吧？欢迎你来欧洲。你知道吗，我是你的无城老乡。
罗小蒙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哦是吗，你好你好！真是没想到，他乡遇故知。不过如此说来，这儿还有一位无城同乡呢。罗小蒙正想向吴旻介绍身边的这位无城老乡，却没想到肖依弘已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你好，好久不见了。吴旻的回应，同样落落大方，你好，也欢迎你来欧洲。
他们彼此坦然地对视着，眼神里都没有一丝丝的诧异。肖依弘的坦然，或许多少带着些掩饰，真正令她诧异的，是收了她的护照的吴旻，怎能如此安之若素？但是肖依弘应该顷刻之间就能想明白了，既然是接团导游，肯定要预先做些功课，包括熟悉游客资料，早已看到她的名字，当然是有备而来了。倒是罗小蒙却好像有些诧异了，怎么，原来你们也认识？握着肖依弘的手，吴旻笑着回头说，岂止认识？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她在大学里的老师。罗小蒙的脸上更是写满了惊讶，开玩笑道，不会有过师生恋吧？
被吴旻握着手，肖依弘应该能感觉到手心里的温度，似强大的电流，震颤了她的心脏，几乎有些把持不住，但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让轻轻抽出手来的她稍稍有一点点伤感。
他和她之间，又岂止只是简单的师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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