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将来与现在——女性主义学习笔记
(这篇文章一定有纰漏,接受不带有恶意揣测的合理讨论)
按着我“伏笔”的说法,3月进行女性主义学习的伏笔是从那篇“穿衣自由”的推文开始的。彼时我常看知乎,身上慢慢带着一种自认为很懂的自大与狂妄,因为女性好又多,自视为“男女平等”大旗的捍卫者。在朋友圈转发了那篇推文抨击说,“不谈男性穿衣自由,只谈女性穿衣自由,恰恰是种逆向歧视与不平等,这是公众号为热度炒作的话题。”
嗐,讲这种话,是挺该打。有个不算熟的学妹私聊我讲挺多,争执了一晚不欢而散。
一年多前的这件事在我心里印象很深,究其原因是在复盘时有种清晰的感觉——好像是我错了还嘴硬。按我的性格,这种事情是翻不过篇的,所以稍微读了读哲学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阅读女性主义的文本(前几天也爽爽利利给那位道了歉)。

选书的方向是概论+代表作的形式。先读了李银河的《女性主义》,按着第一次和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的脉络,阅读了最早的文本《淑女之城》,到两次运动之间的《第二性》,然后选择了第二次女权运动中的各个流派的代表作:自由主义《女性的奥秘》、激进派的《性政治》、社会主义《女太监》和后现代的《性别麻烦》,为的是更加全面地掌握问题,能从不同时间段书籍的对比中看到历史的发展,思想的演进和女性主义实践的不同方式。这几本都是女作家所著,为的是尽可能排除男性视角,所以没有选择穆勒和恩格斯,当然这两位也被引用很多,主要的思想也在阅读过程中略有了解。

这一个月来算是叨扰了挺多朋友,从月经问到性生活,还掺杂着一些家庭状况的交流,也有几位被拐带着一起读书。阅读愈深入,刚开始读书时旺盛的表达欲却随着向绝望之谷迈进越来越匮乏。逐渐开始理解一件事——我之前所鼓吹的“男女平等”不过是句空洞的口号,背后是贫瘠的知识储备和无穷无尽的主观臆断。实际上,要想聊聊女权的如今,不论男性和女性,都有必要知道女权的过去和女权的将来。
谈过去,牵扯到了女性被塑造的历史,女性作为“物”被交易的历史,女性在神话、宗教和文学领域被厌恶的历史,女性在个人能力方面被打压的历史,第一次女性主义运动失败的历史,之前的女权运动者们怎样重新找到话语权的尝试,女性主义到底有哪些派别。这些问题都是在谈论前最好了解的。
而谈将来,一个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开始逐渐蒙上阴影,这个问题将成为我接下来思考和疑惑的源头——
“男女平等的世界是怎样的?”
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比起这个,我更愿意一头扎进几个“焦点问题”中。
一、 女性生来就弱于男性吗?
自第一本《淑女之城》起,就在驳斥这个观点。现在的我们,当然不敢直接说出女性生来就比男性差,这是女性主义者傲人的胜利。
遍观著名仇女社区知乎,还能发现一些生理本质主义的思想。如:女性因为智力等生理条件的限制,不适合从事政治相关的职业。支撑这一论点的论据竟然是女性在一起基本上不谈政治只聊八卦。这就是典型的生理本质主义论调,认为女性是生来的弱者,就适合待在家里或从事一些简单的辅助工作。
波伏娃讲,社会建构了女性的弱势地位,这与生理性别无关,是社会建构而成的。社会为女性强行定制了一种标准,来判断女性是否合格。像是小女孩就应当文静,男孩就可以跑跑跳跳;女人就适合养育孩子呆在家里,不应当从事有创造性的工作;女人性经历多是“公交车”,男人性经历多反倒值得夸耀。我们抛开体力的差别,能够看到女性从小受到的打压,从小听到“女性上了初中\高中\大学就会被落下”,但我到现在也没看到这种说法的普遍性例证。倒是因为打游戏荒废了的男生有点多(笑)。
当然了,社会建构论并不是忽略生理性别和生理差异,而是在说,在很多不应当以生理差异评判的地方,女性依旧因为生理差异处于弱势。50米能不能跑进7秒和生理差别有关,但学不学的好初中物理和生理差别当然无甚联系。
二、我们是不是还处于男权社会
男权制这个词起源于《性政治》,1970年的凯特米利特带着十足的批判味道提出了这个词。男权制的提法并不像父系氏族那样古老,是个十足的新概念。当然,也带来了持续几十年的男性反感和抨击。但即使是那些认为现在不再是男权制社会的人也不能否认,经历了一个从男权制到非男权制社会的变迁。那么,如果变迁存在,是什么样的力量和契机能够造就这种的变迁?
“是男性十分绅士,事事女性优先的骑士精神吗?”,很遗憾,骑士精神是男性自我感动和禁锢女性的温床,很大程度上只针对那些“值得绅士”的好看女性,比起尊重,更像是孔雀求偶的翎毛。
“是女性能够离开家工作、接受高等教育、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吗?”,很遗憾,答案并非如此。第一次女权运动结束的标志是妇女的取得了上述几个权利,但借助弗洛伊德和功能主义的理论指导,社会逐渐开始营造一种氛围。女性发现,工作权利有了,雇主仍旧尽可能不雇佣女性,接受高等教育是为了嫁一个更好的丈夫,染指政治的女人被污名化丧失了女性气质,生不出孩子。为女性争取到这些权利的那些杰出女性被看做是吃人的怪兽,第一次女性运动结束20年后,那些杰出女性的子辈以做家庭主妇为荣,畏惧女性主义,在大学课堂上织毛衣,人生理想就是生儿育女。
“是堕胎和离婚的权利吗”,很遗憾,答案也并非如此。前苏联开始时做过认真的努力,听从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解放女性的教导,允许堕胎(事实上,有些国家至今仍旧没解决堕胎问题)和离婚,同时保护妇女。但在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的双重作用下,在十月革命的27年后,取缔堕胎,反对离婚,又开始提倡起家庭价值。
到这里也许能发现,男权制社会的变革,并不是能靠制度的更迭,更重要的是思想的转变。可喜的是,我们发现如今的社会,能看到真正的尊重,不是虚伪的求偶尝试。男权制思想令人生厌地藏在了地下,思想流毒还存在,在一些阴暗的地方开花结果,例子太多不多赘述。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少潜藏的想法(比如那个警察局长儿子的段子)根深蒂固,是种不出于恶意的贬低和思维惯式,同时存在于男性和女性身上。事实上,很多有意无意的pua思想也都是这种流毒作祟。我们很难说这是彻头彻尾的男权制思想,但流毒存在,就意味着还需要继续努力。
三、平权还是女权
这是个我开始看不上的蠢问题,但还是需要聊一聊。表面上看,平权和女权的目的都是男女平等。
任何在女权中寻求特权的女性为人所不齿是应该的。我也无意讨论微博上一些借助女权谋取私利的言论,她们也没资格成为反例。

正如女权容易被当做牟取特权的武器,平权也同样容易成为男性话语的狡辩式打压。也就是摇着平权的大旗拉偏架。在女性争取权益时叫嚣男性权利也受到了打压,是种不能够就事论事混淆视听的做法。在还没男女平等的当下,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并没有为男女平等做到多少贡献。

四、“男性原罪”论
若认为男性长着器官就有罪,毫无疑问是进入了逆向的生理本质主义歧视。但在这样的社会建构下,基本上每个男孩从小都或多或少接受过“我比女孩强”的教育。在反省小学中学的一些作为时,也确实感觉到了当时的我带着一种十分纯粹的男权制傲慢和控制欲望。这种社会建构下的歧视带来的影响或大或小,大者能够导致诸如N号房的事件,(“来月经的东西”这种称谓在各类厌女文本中都能见到)。小者就藏在脱口而出的某句不过脑子的话语中。需要注意的是,不论男女都容易受到这样的影响,男性觉得自己更强大,女性更自卑。
站在这个层面上,男性确实应该退让一步,这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而是对自己行为和思想的深刻反省,若是摇着“男女平等”的大旗,但是不能够刀尖向内地自省,这面旗帜还是早点放下为妙。
同样也存在厌男的问题,对于男性的职责上升到了“所有男性都不应存在”的分离主义激进思想。性革命最重要的一点是求共存而不是求推翻,这也是其难度所在。女性进行性革命的目的是平等而不是消灭男性。这使得性革命的难度陡增,但诉诸消灭男性或者寻求一种女性在上的女权制,操作难度太大,会对女性主义本身造成损害。在进行性革命时,要知道团结哪些人,教育哪些人,放弃哪些人。
这类问题最重要的,是男性女性中普通人的相互包容和理解。不因为一点莫须有的指责而跳脚不止。
五、家庭
传统的家庭是父权制的,女主外男主内是几千年来的思想主流。父亲扮演着家庭中最重要的角色,而母亲是被压抑着的,甚至受到暴力。不管是传统的亚伯拉罕三教家庭、中国古代的宗族还是现代生活中核心家庭皆是如此。而家务很长一段时间被看成是低等的劳作,男性做家务是受人鄙视的。
对于家庭的反抗一直是性革命重要的部分。波伏娃悲观地看到,一个被压抑着的母亲没办法教育出性格健全的孩子,所以最终得到了不要结婚和生育的结论。弗里丹认为女性的经济独立是议价的本钱,当女性和男性在一定程度上平等了,才能够共同承担家务劳动。恩格斯认为小家庭最终一定会消亡,男女之间以暂时伴侣的方式在一起,而孩子的抚养,教育都由专人来完成(前苏联进行了此种尝试,很快就失败了)。而《女太监》中畅想了一种母亲公社,所有的女性是所有孩子的母亲,所有的孩子是所有女性的孩子,共同抚养共同教育。
当然,现在可以看到这个问题比想象中进展要好很多。但正视家务劳动的价值仍旧是重要的议题。
六、女性主义批评
可以列举出众多厌女的哲学家、文学家、社会学家和弗洛伊德(第一次女权运动的成果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位精神分析之“夫”搞砸的)。他们受到性别歧视的教育,又运用自己聪明的大脑加深了这种歧视。宗教、神话和小说中多得是这样的描述。《月亮与六便士》中的查尔斯,凭借着不知哪来的男性魅力就征服了自己朋友的那位形象苍白的妻子。
女性主义批判并不为女性所独有。也不需要因为自己喜爱的作品或作家被批评而愤怒不止,批判的工具就像是不同种类的尺子,不同的批判工具有助于更好地了解文本内涵。女性对于一些传统思想的批判也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一部分。之前看到的对“妇孺皆知”的批评就是如此(还有对于传统阴阳学说的批评有着功能主义的影子)。
六、性、性服务和性制品
性问题是女性主义运动中最重要的问题,但我没有建立起理论和实践的联系,所以不在此赘述。可私聊。(面向成人的性制品应当存在,但偷拍、非自愿和恋童一定需要严惩。)
七、国家力量的参与
不聊。不私聊。
八、性别的颠覆
后现代女性主义提出了一些新的理解。在谈到男女问题时,一种二分法贯穿始终,这种讨论显然忽略了一些数目庞大的“沉默群体”。是时候重新审视社会建构论的问题,不论是生理还是社会建构论,都将性别看做二元的,其中一种性别在另一种性别之上,是一种等级制的二元分法。但实际上存在着一些不在这个体系内的群体,ta们不断动摇着这个高楼大厦,寻求自己的位置。
在以前,ta们会被打上精神不正常的标签并受到审判。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实际上自己并不完全属于一种二元的性别分法,女性并不是完全只喜欢男性,也会对女性产生情欲。男性也相应地发现自己的立场并不那么坚定。这种多元化的倾向开始动摇起男女平等的大厦。巴特勒认为我们做着男性或女性应该做的事,从始至终都是在“表演”男性或女性的形象,是长期教化和演变的结果。
男性和女性的身份形象在不断地被解构。这种对于解构的恐惧感造成了诸如恐同的病症。实际上,多元化的性别逐渐普及是大势所趋,对于多元化的恐惧恰恰是不稳定的来源,而不稳定则意味着自由。
有趣的是,通过对身边的朋友的观察,性关系的多元化正在发生。对于男性的阴柔化和女性的阳刚化(不恰当地使用了二分法语词)的接受度也逐渐变高。学界思想对于社会转变的引领可见一斑。
就当下而言,我们还能看到,女性就业、家暴、女性教育和性少数群体的权益等等问题,学习、观察、发声就是我能做的了。当然并不全是乐观的,悲观的部分都放在第七点了。

学习的收获,就是发现自己还需要坚持学习。我没兴趣为哪种主义站队,甚至无法自称为一名“男性女权主义者”。运用多重的“眼镜”和方法去审视问题、解决问题是我最大的心得体会。当然,自省是在始终进行的。对女权的赞同是不是源于我的女性审美?关于女权的学习是不是局限于研究理论的自得与傲慢?对女性的观察是否有“高高在上”的嫌疑?……
保持观察,保持思考。以上就是我的2020年3月女权学习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