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达,永远的新浪潮酷女孩
2019年3月29日,瓦尔达因乳腺癌去世的消息让我的心情跌落谷底,我翻着被刷屏的社交页面,惊觉瓦尔达竟然已经90岁了。
虽然年龄让她的离开变得顺理成章,但这一刻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有太多的影迷仍旧对这样一位老人存有着莫大的期待。

我重新翻看了瓦尔达的Instagram主页(@agnes.varda)。
奶奶的第一条ins是在2017年5月6日,发了一只小猫咪饰品,最后一条是在2019年3月18日,发了自家的猫咪Nini。
Nini趴在一把上面印着“AGNES V.”的导演椅上,这把椅子正是《阿涅斯论瓦尔达》海报上的那一张。

其实直到瓦尔达去世的那天,我们仍在等待这部《阿涅斯论瓦尔达》,这部作品也不能算作一部电影,它更像一堂公开课,旨在对自己的创作生涯和导演理念进行归纳整理。
还记得那时影迷们小心翼翼地说着,瓦尔达还会再拍,这部绝对不会是她的遗作,瓦尔达拍什么我们看什么。
是啊,我们都爱瓦尔达,各种各样的瓦尔达。

瓦尔达曾在《拾穗者》里审视自己衰老的身体,而透过《脸庞,村庄》,我们已然瞥见了疾病对她的折磨。
她不会在作品里掩饰自己的衰老和疾病,而这无疑让影迷们的乐观幻想变得稀薄。
谁也无法阻止瓦尔达的离去,但深爱瓦尔达的影迷永远有一个大胆的选择,那就是走进瓦尔达,让瓦尔达深刻地影响自己。

死亡并不是毫无预兆,衰老已然是最危险的预警。
当我继续翻看瓦尔达的ins主页,发现奶奶已经在这里悼念了很多老友,而他们也正是被我们所熟知的演员、导演和艺术家。
时间线上最近的一位,是瓦尔达和雅克·德米的挚友。瓦尔达发了一张电影截图,悼念了米歇尔·勒格朗(Michel Legrand),一位世界级歌舞片大师。

米歇尔于2019年1月26日在巴黎郊区去世,他曾与雅克·德米合作9部作品,其中就包括了歌舞片《瑟堡的雨伞》《萝拉》和《柳媚花娇》。
三人组是在1960年相遇的,此后他们一直保持合作直到雅克·德米去世。
德米的《萝拉》和瓦尔达的《五至七时的克莱奥》均由瓦尔达作词,作曲和钢琴演奏则由米歇尔·勒格朗完成。

米歇尔·勒格朗过世后,瓦尔达一直在审视时间的意义,挚友的离去将瓦尔达的记忆重新拉回到了那段开心的合作岁月。
他们在彼此最辉煌的时候相遇,共渡了最有创造力和激情的时光,瓦尔达说:“米歇尔和德米,他们两个人里还有人活着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现在他们都走了。”

2018年11月27日,瓦尔达也纪念了在前一日去世的好朋友,伟大的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此外还有2017年7月31日去世的让娜·莫罗,瓦尔达一个都没有落下。
在大多数影迷眼中,艺术家发文悼念圈内好友是一种不可缺少的仪式感,但我猜想,到了瓦尔达这样的年龄,她对死亡的理解,绝不会是空洞而世俗的恐惧。

瓦尔达有一部在2011年首播的纪录片《阿涅斯·瓦尔达在这里和那里》,共5集,每集时长45分钟,在豆瓣的标记数量只有两百余人。
而她的另一部作品《脸庞,村庄》在豆瓣的标记数量有5万4千左右,可算是瓦尔达最被中国观众所熟知的作品之一。

大多数观众第一次知道瓦尔达都是通过其2000年之后的几部作品,更早一点的影迷可能看的是《阿涅斯的海滩》和《拾穗者》(以及《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
我们的局限正在于此,没有时间和耐心一头扎进瓦尔达的世界,只是闲散地翻了翻瓦尔达个人传记的最终章,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瓦尔达一直喜欢用自己的声音为影像做旁白,被我们所熟悉的可能是有些苍老的、迟缓的、柔和又有些俏皮的声音,不过,瓦尔达的声音也曾年轻过,清晰又低沉,里面是诗意的旁白,精准的质询,甚至还有愤怒和失望。
瓦尔达也曾来过中国,她和克里斯·马克合作了一部纪录片《北京的星期天》,那时“娃尔达”担任了此片的编译人员,错漏百出,但可爱至极。

所以,我们还有多少不认识的瓦尔达呢?
这么算一下吧,雅克·德米在1990年去世时,给瓦尔达的生活带来了重创,此后她基本转换了创作方式。
这同样意味着,如果你是一个90后,那么在你出生的时候,瓦尔达已经是位年近七十的老人了,这七十年的重量,其实已经越过了多数观众的“迷影极限”。

这两部在“热度”上相差悬殊的“瓦尔达作品”摆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没有时间线上的追溯,便不足以了解瓦尔达的一生”。
更别提瓦尔达那如星辰般散落的短片,它们一直静卧在瓦尔达的影人主页却无人问津。
下面这张图是我存放在硬盘里的瓦尔达作品,你会发现,瓦尔达不仅从未因作品的时长而受限,还从未停止过创作。

晚年的瓦尔达因为各种艺术项目、展览、演讲……经常飞往世界各地,她随时随地拿着小摄影机记录视频素材,等回到家再剪辑成日志式的影像作品。
她经常能碰到朋友们,有些甚至十几年未见,让娜·莫罗就曾经出现在了《阿涅斯·瓦尔达在这里和那里》,瓦尔达与她偶遇,已经高龄的女神边抽烟边和友人攀谈,魅力依旧。

瓦尔达的朋友不断地出现在她的镜头里,又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样的场景可能会让影迷们更加理解,为什么在《脸庞,村庄》里,戈达尔的闭门不见会让瓦尔达如此伤心。虽然她不惧怕死亡,但是很显然,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瓦尔达喜欢家庭作坊式的创作方式,所以经常拖家带口地开工。
比如她的儿子马修,简·伯金和两个女儿夏洛特·甘斯布&露·杜瓦隆一同出现在《功夫大师》

戈达尔和安娜·卡丽娜曾出现在短片《麦当劳桥上的未婚妻》(戈达尔就是在这儿摘下了墨镜)……

瓦尔达不仅是新浪潮诸导演里唯一的女性导演,也一直是最具原创性的导演之一,她和戈达尔虽然走向了不同的流派和创作模式,却一直秉持着新浪潮的精神遗产,那就是”年轻!永远年轻!“

而她最被熟知的头衔大概就是“新浪潮教母”了,因为那部1955年的《短角情事》的确就是法国新浪潮的“首部作品”。
瓦尔达受福克纳《野棕榈》的启发,决定将小说结构搬到电影中来。在这部电影中,渔民的生活是一条线,情侣的情感挣扎是另一条线,瓦尔达以这样的方式,用章节和章节的穿插完成了自己的长片处女作。

而后,她在所有的作品里坚持寻找全新的尝试,用写作的方式拍电影,而不是受影像控制,这也正是新浪潮“左岸派”的风格宗旨。
瓦尔达不会为一部小说或是一个剧本生产影像,她观察所有可能的素材,永远着手于最具原创性的表达方式。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幸福》《天涯沦落女》便正是这样的代表作。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的灵感来源于16世纪德国画家Hans Baldung的作品,克莱奥对死亡和疾病的焦虑贯穿了全片。

瓦尔达没有因艺术而产生理想主义的幻觉,她认为艺术有时可以改变人们的心理,有时可以改变人们的眼界,却并不一定能改变世界。
她只想做一个诚实的艺术家。
去世前一年,89岁的瓦尔达被授予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此外还凭借《脸庞,村庄》收获了人生中的首个奥斯卡提名。
身为”最年老“的奥奖提名者,瓦尔达打趣道“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太老了,所以他们迫不及待想给我一些东西。”

这是句玩笑话,因为瓦尔达曾说自己很享受衰老的过程,喜欢事物的衰老,也喜欢人的衰老。
“我喜欢皱纹和手掌,我对一只手能发生什么变化很有兴趣,那可能会是一副可爱的图画。所以我很享受自己的衰老,也喜欢看到事物自然而然地、渐渐地被毁掉。”

瓦尔达还说,电影像猫那样可爱。
她和德米养了好多年的小猫咪“茨咕咕”一直都是自家电影公司Ciné-Tamaris的logo,茨咕咕去世后,瓦尔达用贝壳覆盖它的坟墓,并沿着院子的围墙插满玫瑰。
贝壳与花,这是瓦尔达小时候在海滩边上玩过的游戏,她选择这种方式来与茨咕咕告别。

茨咕咕的原名是Zgougou,它不只一次出现在瓦尔达的电影里。
Zgougou是个突尼斯名字,是一位来自突尼斯的女剪辑师送给雅克·德米的。
瓦尔达与所有的友人、合作伙伴、观众分享着自己对猫的喜爱,这只小猫甚至还有一部属于自己的2分钟短片,名叫《致敬茨咕咕》。

公司名字里的Tamaris也有含义,这是一种生长在海边、开着玫瑰色花朵的野花,平凡且美丽。瓦尔达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最爱的地方就是大海和沙滩。

Ciné-Tamaris作为一家独立电影公司之所以能存活很久,是因为他们只负责瓦尔达和德米的作品,不制作别人的电影,也不发行别人的电影。

提到瓦尔达,就不能不提雅克·德米,当然,他们之间的故事被讲述了太多次,不过无论提过多少次,晚年的瓦尔达仍旧会抑制不住地悲伤。
瓦尔达在90年代拍了三部关于德米的电影《南特的雅克·德米》《洛城少女二十五岁》《雅克·德米的世界》,这也是她试图留住美好回忆的方式。

她拒绝短暂地谈起雅克·德米,因为这种谈论方式像是在浅薄她和德米的回忆。
“所有的死亡都会让我想到雅克·德米,每一朵玫瑰或海棠都是送给雅克·德米的,在所有逝去的人中他是我最珍惜的。”

因为有着庞大的作品库,瓦尔达似乎从未抛弃过影迷。有时人们反而需要去瓦尔达身上寻找某种年轻而充满激情的创造力,此外,还有战斗的精神,终身创作,与真正的艺术相伴。
瓦尔达说:“我们必须从陈词滥调中逃出来,拥有自由的思想”,我相信她的电影就是最好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