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155)
一九四八年四月中旬,历时半个多月,换乘的运输工具有火车、汽车,骡马车,植忠信抱着闺女儿黄继铃终于来到了云南省砚山县。 砚山县城只有淮州县城的一条街道那么大,没有什么像样的商铺,生意人好像不愿意待在铺子里,都在商铺门口席地而坐,在一个疑似床单子的大块布上把所售商品摆出来。 商品计有黄豆大的花生,干草棒儿似的三七,脚底尚带有山间黏泥的小蘑菇,品类差不多就是这些,一样商品好几家铺子都卖,这一点与淮州县人差不多,生意不能见好,生意好做大家都纷纷转行,一哄而上。 黄占荣的指路纸条上,写得很分明:路德街23号。傍晚时分,植忠信捏着纸条,站在十字路口,向四外查看路德街是哪一条。 十字路口的四个街角,都没有标明哪一条街是路德街。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一个摆地摊卖花生的,植忠信走过去,向她举着纸条问路。卖花生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看看植忠信举着的纸条,摆摆手,说了一句植忠信没有听懂的话。估计女孩儿不识字,植忠信把纸条上的地址说了一遍。她看见女孩儿的眼神忽然有点儿惊奇的意思,甚至还歪着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植忠信。植忠信以为自己长途跋涉蓬头垢面的样子吓着她了,忙用指头理了理披散到额头的头发。看着收拾好花生,忙着系包袱皮儿的女孩儿,又把刚才的问话说了一遍。 小姑娘,请问路德街在哪里? 听了植忠信重复的问话,女孩儿突然笑起来。但她仍不答复植忠信,将包袱皮儿往肩上一甩,迈步朝西街走去。 这时候天已昏黑,植忠信有些焦虑,街上除了这个拾掇花生收了摊的女孩儿,几乎见不到行人了,砚山的街道不像淮州县城那样热闹,入夜的灯火不到夜半时分不熄,现在的砚山街上黑灯瞎火,只有夕阳斜照过来的一点儿模模糊糊的嫣红。 四周也看不见旅馆的招牌,身上出发前带来的钱都已花个精光,即便找着旅馆,能不能住下还两可,植忠信决定跟着这女孩儿去她家里再说。 女孩儿背着一包袱皮儿花生沿着东西街的北侧朝西走下去。植忠信跟着走了不到三两分钟,前头就传过来一声问话,是二唤吗? 一听说话,植忠信立刻激动起来,这分明是淮州县的口音,只不过腔调稍有些变异罢了。植忠信不等女孩儿回话,紧赶几步,她越过女孩儿,朝说话的那个人看过去。 来人上身白色穿无袖汗衫,下身看不清颜色,是一件裤管肥大的短腿裤,植忠信恍惚间差点把他当成丈夫黄占堂。 占禄,是你吗?植忠信拦在只顾走路的人前面。 来人闻言止步,愣在那里。昏暗中他盯着植忠信,说,你是谁?这句问话一出口,植忠信就把他彻底认出来了。 植忠信松了口气,说,占禄,我是植忠信,占堂家的,你兄弟媳妇儿!黄占禄“啊呀”一声,转到植忠信身后,帮她把在背上睡着的黄继铃抱下来。 快去家!黄占禄说,二唤,这是你婶婶,快回家去!黄占禄有些激动,甚至有点儿语无伦次。 黄占荣给的地址没有错,黄占禄就是住在东西向的路德街23号。走了不远,黄占禄就把植忠信领进家门。黄占禄的家是个一进院子,进了大门,一个大院,往里走二十米左右,就是三间陡脊主房。一个跟植忠信差不多高,八九岁的女孩儿,站在灯影子里迎着,看见黄占禄怀抱一个小孩儿,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叫了一声阿爹,就愣怔着不吱声了。 黄占禄说,愣着干什么?他转身指指植忠信,这是你婶婶。植忠信说,好吃的都在包里!说着将肩上挎着的包放到过道的一张方桌上。 黄占禄指着两个小女孩,对植忠信说,我的俩闺女儿!植忠信一把将两个女孩儿都搂在怀里,说,来,看看我的俊侄女儿! 俩女孩儿都有些拘谨,手脚不知往哪放。黄占禄说,怕什么!这是你们的亲婶婶! 黄占禄说的话,淮州口音夹杂着云南这边的腔调,就像公鸡被掐着脖子的叫声,植忠信一听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