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细碎时光
曛曛漾漾的喧夏,池中的荷虚虚地露了蕊,绽出一捧清润的荷香。每年六七月份,公园小池中总有荷花开。伴着细沙般倾泻的小雨,石头上湿润的苔和蜻蜓闪过的翅膀,那一抹似有若无的荷香缠缠绵绵地绕在我心尖,埋藏进记忆深处,一晃便是好多年。
公园是我幼时最爱的去处。公园很大,老人家在宽敞的亭廊中一腔一腔地唱着戏,小贩或推着卖棉花糖的小车,或拿着满手的卡通气球,吸引着在木椅上歇息的孩童。我不喜欢棉花糖,气球却是一定要的。气球买回来后,父亲会将一串大钥匙挂在气球尾端,防止它自己蹿上天。
公园的建筑很古朴,许多屋子都是木头做的,供人们演奏乐器、打太极、跳舞。我印象中那些屋檐都上过或金或红的漆,斑斑驳驳的有些剥落了。瓦片是墨绿的,悄悄缠上了几根藤蔓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很爱带我去屋子里看戏看热闹。他大概觉得我是喜欢热闹的,但那时我觉得屋子里有股霉味和汗味,总不愿意看。到现在才盼着再和父亲好好看一次戏。
印象最深的是公园中央的一个湖。湖很大,可以乘船游览。湖上有石桥,还错落着几间石亭子。湖里有很多肥大的锦鲤,许是常被游人们喂的。我也爱喂鱼,每次总要闹着买一两包鱼食,和父亲坐在石椅上喂。我看着红白相间的锦鲤争相抢食的场面,心情就格外好。我想在一旁摸着我的头的父亲,心情也是很好的。
湖中养着大片的荷。墨绿的荷叶覆在水面上,像观音大士的伞。莲蓬多半是枯死的,荷花也不多,有粉、黄、紫三种,有并蒂的,也有三蒂的,一枝独秀倒是少了。我每每见到荷花,总要少见多怪地大呼小叫一番,父亲只在一旁无奈地笑。湖中央有个小茶馆,有早茶糕点吃。有没有吃过,我记不清,但却清楚地记得我和父亲在茶馆外的空地轮流用泡泡水吹泡泡。我吹不出来便要生气,父亲只好接过玩具,吹得又好又多。漫天的泡泡晶莹剔透,映着这荷花、亭榭、游鱼及我和父亲一高一矮的身影。那时的我,还不知我与父亲的细碎时光就如同这泡沫,外表在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不过是场一触即破的凉薄而易碎的梦。
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我和家人又先后去过公园几次,最近两年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了。我好像封存了一切有关父亲的记忆,封存了那花、那草、那游鱼、那亭榭,只在梦中循着一点荷香依稀见到两个久远的身影。当时的我唯恐那“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欣喜转眼便成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破败,于是假装一切只是南柯一梦,梦过无痕。
然而当初的痛楚被时间冲淡,回首才发现,记忆中那门那窗,那抹荷香和那泡沫中孩童灿烂的笑脸都未曾改变。与父亲的细碎时光是烙在我记忆深处的印记,无论纵横几多春秋,那份美好与欣喜都一直温暖着我心。
在这个疫情肆虐的冬天,萧瑟的北风卷起一地枯黄。尽管如此,我却知道会有一朵虚荷盛开在着严寒的尽头。那是父亲为我绽放的荷,引领着我回到幼时熙攘的公园,回顾与父亲相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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