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陶渊明《停云》、《时运》
爱陶诗的原因之一,是读陶诗常使我脑补很多东西。陶渊明像个电影导演,一首诗就像一部电影,里面有画面的更迭,有情绪的流动,有回忆有幻想,有人物和情节。
读《停云》
序: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于云气停滞不散之时,思念你。花已初开,却遇阴雨绵绵。我有新酒,却不得与你共饮。雨阻我,路亦阻我,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一章:
霭霭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江南的春雨,要么不下,要么下个不停。新酒既出,本该与你畅饮,然而这雨使我宅在家中出不去,你亦难来,真不知如何是好。
二章:
停云霭霭,时雨蒙蒙。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冷雨之日独自喝冷酒,倒也祛了些寒气。藉着三分酒意,不如我驱车坐舟去找你吧!唉唉,雨啊雨,你若早点停,我便能早点行。可这雨为何下个不停?
三章: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酒已七分。想雨未下之时,园中树既发了新芽,花也开了,一转眼都被雨打风吹去。想当年我与你促席而坐,说人生谈理想,也是一转眼就各奔东西。
四章: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人在孤独时最容易醉,迷迷糊糊之间,我想到的还是你。平时总有几只翩翩飞鸟,停在我的园子里,它们姿态多闲静,它们声音多优雅。是你化作了飞鸟来看我了吗?每当我发现些好东西,我都会想:若你也在,该多好啊。
读《时运》
序:
时运,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影独游,欣慨交心。
序中所说“欣慨交心”,一二章言其欣,三四章言其慨。此诗可与《停云》连着读,不妨假设两者是同一个春天,前诗为早春,此诗为暮春。
一章: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山涤余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绵绵春雨终于过去,天气正式地晴暖起来,不可能再有倒春寒的了。放心穿上鲜亮轻薄的春衣,不用怕感冒。一大早就兴奋地要出门看看雨后春景,若有后世所谓的手机,肯定会拍上几张美照吧。先去东边的郊野,那里是朝阳升起的方向。山像洗过一样,山腰留着半朵云。天空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云气,透出后面清澈的蓝来。南方的风带来太平洋的温暖,吹拂着一片稻田。农夫们已插了秧,秧苗的两瓣叶子随风舞动,像开心的飞鸟。
二章:
洋洋平泽,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有此美景,再饮一杯酒,就十分满足了。走着逛着,近处远处,一切都是新鲜的颜色,眼睛看不累。停步,是为了一湾清溪,俯身啜饮,沾湿鼻尖和胡子,随我自己设想是在与谁接吻。
三章:
延目中流,悠悠清沂。童冠齐业,闲咏以归。我爱其静,寤寐交挥。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有些酒意了,想起偶像曾皙说过:“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多美好啊。眼前这条清溪,多像沂水。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是曾皙。如今的人求名求利,我却独爱曾皙之静而无外慕也。当年曾皙游沂水,有童子六七人、冠者五六人,他一点都不孤独吧。世易时移,如今有此志向的,只我一人了。
四章:
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慨独在余。
逛了一天,回到我的小庐。庐虽陋,但有花有竹,有琴可抚,有酒半壶。我不爱那高楼大厦,钟鸣鼎食,只求像先贤一样,做一个安静的君子。我怕孤独,怕壮志不酬,但更怕辜负我这一身的教养。如果我生在黄帝时代就好了,那是君子的黄金时代,我就不会孤独了。可惜我终究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