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情片中学到的爱情道理
查看话题 >《聊斋》里的男人们……
年前回家,没往行李箱里塞本书,大山里呆了一个多月,只能看动画片儿和Kindle上的电子书,一本纸质书也摸不着,差点没憋死。回京后连续几夜睡前,都要翻一翻年前买的《聊斋志异》,不到八十块钱,一套三本,经济又实惠,光是摸一摸这体量,就觉得这钱花得真值!
故事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大多雷同,所以虽然翻看了几夜,实际上并看掉没有多少,才到第三卷。看的不多,却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聊斋》里的多数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书生——而且是又穷又色的书生。
又穷又色的书生们也千篇一律,严格遵循同一个套路,来为蒲老先生贡献故事:
必须是一个人住单间,这房子要么在郊区,要么在山上,要么在别人废弃的宅院里,总之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荒僻,以保证书生每天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这样才能确保书生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天长叹“空虚啊,寂寞啊,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吧”。
金乌西坠,夜幕四合。有求必应、慈悲为怀的老天爷,这时就让一个女狐或女鬼心甘情愿来到书生身边,红袖添香,自荐枕席。当然,为了满足个别书生的特殊癖好,有时要委屈男狐献身,有时还需要女狐或女鬼再拉一个闺蜜,来共同服侍书生。所谓人鬼(狐)殊途,天道不能乱。出于社会规则的需求,这女狐或女鬼,必不能与书生长厢厮守,分离,是永恒的规律。命好的,就被安排活着离开,命不好的,对不起,死吧您呐。但是,请记着,无论死活,分别之际,一定要浑身散发出圣母玛利亚般的慈爱光圈,要不就为书生再谋良媒,要不就为书生留下再娶的礼金以及下半辈子生活无忧的钱财。 到了这里,故事就该结束了。书生从此毫不费力就可以安枕无忧,良人相伴,软饭吃得出神入化,简直就是一场完美的白日梦;女鬼和女狐们也为伟大的“爱情”,奉献了自己能奉献的一切,精心打扮出场,从头到尾卖力表演,最后得了个提名“精神可嘉”的奖,事了拂衣去,感动天感动地顺便感动了自己。兴致来了,蒲老先生也会点评一两句。困到不行时,某夜十一点多看到卷三里的第二个故事《鲁公女》,鬼女的一句“君送妾六七里,此去多荆棘,妾衣长难度”,差点让我老泪纵横。
这个故事是颠覆“聊斋书生套路”的:
书生在庙里读书,某日偶遇县令外出打猎的女儿,一见钟情。后来,这姑娘莫名其妙就死了,灵柩寄放在书生读书的庙里,书生便每天来祭拜这姑娘,诉说思慕之意,并希望可以一见。半个月后,女鬼(鲁公女)果然来了,人鬼共赴巫山后,女鬼说我生前老打猎,罪孽深重,你如果爱我,就为我诵《金刚经》一藏数。
写到这里,打断一下。我看了下注释,一藏数是5048遍。假如一天一遍,得13年多近14年才能念完;假如一天念两遍,得6年多近7年才能念完;假如一天念三遍,得4年多近5年才能念完。话说这书生就真的念上了,按照后文来看,书生应该是每天念三遍,《金刚经》5000多字,也就是每天念15000多字。四五年后,县令被罢官,两袖清风,无力扶女儿灵柩回老家,也无力购买坟地就地埋葬女儿尸身。这时,书生挺身而出,说,你走吧,我来埋,我有地。县令感激涕零,却不知道这家伙已经和他的“死女儿”搞对象四五年了。
县令走了不久,女鬼来告别了,“侧倚生怀,泪落如豆”,感谢了书生五年来坚持不懈的念经,又告知了自己将要投胎何处,嘱咐书生“过此十五年,八月十六日,烦一往会。”
请注意,到了这里,让我感动的第一处来了。书生听了这话,失声痛哭,说:“生三十余年矣;又十五年,将就木焉,会将何为?”
十五年后,他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见了面又能怎样?那时候她才十五,花样年华,青春大好,在一起不是耽误她吗?其实,按照现在的说法,男人四十一枝花,可是在平均年龄只有五六十岁的古时候,四十多近五十岁,真的是老了。
女鬼也哭了,说我愿意当你的奴婢来报答你。哭罢,央求他:“君送妾六七里,此去多荆棘,妾衣长难度。”这是让我感动的第二处,真的是生离死别啊。一个要去投胎的女鬼,只能求他再抱抱她,抱着她走过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段路,在他的怀里,度过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点时间。从此真的是隔山隔水的远了。我突然想起张爱玲传记《她从海上来》里,张爱玲与胡兰成分别时的那一幕描写:胡兰成在武汉有了外遇,临走那天早上跟张爱玲告别,张爱玲从被窝里伸出一双细伶伶的手臂,环住胡的脖子,叫了一声“兰成”,便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故事,更加耐人寻味。就像是小龙女跳下断肠崖之后杨过没有放弃心中所爱一样,这女鬼投胎后,书生念《金刚经》更勤了,感动地菩萨都为他加了寿龄,而且返老还童,“颔秃面童,宛如十五六时。”后来,他如约去找投胎的女鬼,但因为太年轻,投胎的女鬼不相信是他,居然哭死了,又变成了鬼,夜里来问这书生“真的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赶紧去给我招魂。”书生从梦中醒来,赶紧跑去为她招魂,几经波折后,好事多磨,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为什么这个故事让我感动呢?
大概就是因为《鲁公女》里的书生,与其他故事里的书生不一样吧。他要的是爱情,而其他书生要的是欲望;他只希望“死生契阔,与子成悦”,而其他书生却想着怎么睡枕边鬼狐的闺蜜;他一心只想和她在一起,无论自己贫穷或富贵,无论她是人还是鬼,而其他书生对枕边人,若知她为鬼,便想尽办法避她害她,若她不够美,便让自己的判官朋友给她做换头手术。也许正是在这复杂的故事里,他坚守了最干净、最纯粹的那一部分,所以才让我忍不住看《聊斋》都差点看出泪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