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之春
2015年年初,我去过一次武汉。
那是大二的寒假,我突然决定放假回家前先去华中地区转一圈,离开上海后,江南冬季的凌冽一路跟随,从南昌到长沙,再从长沙到武汉,三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团灰蒙蒙的空气里,楚地大江大河上氤氲的水汽,与灰白色的天空连在了一起。表妹当时在华中农业大学读书,陪我在武汉玩了一天,其余两天时间我一个人到处闲逛。
那几天,歌手姚贝娜去世,她是武汉人。我坐在从汉阳返回武昌的公交车上,车子开过长江,看着车上的人,车外的景,龟山上写着“稻花香”三个大字的电视塔,忽然想到这就是姚从小生活的城市,这些是她熟悉的风景和人们。联想到这些,车窗外的城市与长江上的江帆在中午炫白色的日光下变得梦幻起来。
武汉长江大桥是一件巨型艺术品,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壮观的桥梁。在武昌,沿着武珞路一直向西走,过了黄鹤楼就是长江与大桥。这是一尊横跨长江的雄伟的灰黄色雕塑,古典凉亭式样的桥头堡和桥头堡下立面深绿色的窗棂显示着岁月的优雅,与桥下的江水动静相宜。大桥与黄鹤楼都是武汉的符号,但大桥更加彰显了这座城市的气韵。长江大桥连接着汉阳的龟山和武昌的蛇山,蛇山上伫立着黄鹤楼,当时它正在维修,通体兜着灰绿色的网布,在大桥上看,就像一座火箭发射塔。
我乘坐了武汉的跨江地铁去汉口,这是“第一条横跨长江的地铁”,车厢里的播音洋溢着自豪。由于相似的殖民历史,汉口很像老上海,汉口江滩像外滩一样码着一排西式建筑,背后是大片的旧租界区域,适合背包客压马路,但这里许多小马路上的人行道过分局促。在路上,我们看到一座别致小巧的东正教堂,绿色屋顶,白色墙面,整体造型像一颗包菜。在江汉路步行街的天桥上,我们还看到两个男人开着豪车摆摊卖鞋。汉口有很多精致的地方,但整体上又有些不修边幅的感觉,与江对岸有着共通的气质。如果城市有性别,武汉是个男人,大江大湖的地理环境和三镇合一的渊源创造了城市的粗线条肌理,作为九省通衢,东西南北的过客将它的手掌摩挲得粗砺,却澄澈晶明。
武汉在热火朝天地建设,工地铺展在城市各处,“武汉,每天不一样”是那时的城市宣传口号,如此种种让人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活力与野心,背后又像是有种不甘的情绪。我在火车站买的地图上写着:“中国近代以来被贯以‘大’字号的城市,除了大上海,就是大武汉”,直白得有点可爱,总归武汉是一座充满激情和希望的未来城。
武汉小吃不少,但我留下的印象不深。户部巷的蔡林记没有什么惊喜,全国各地的热干面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三鲜豆皮现在更是想不起来什么味道了,在昙华林买的炕土豆滋味还不错,没有吃武昌鱼。著名的吉庆街上尽是脏兮兮的小馆子,我和表妹七走八拐没找到合适的饭店,却突然都想上厕所,糊里糊涂地拐到了附近的必胜客,然后就在那里吃了饭,第一次在必胜客堂食。
我见到过凌晨三四点的武汉。火车到达武汉的时间是三点多,出站后我踌躇地等待这座城市天亮,看着陌生的城市从黑夜渐渐转为白天,有种奇特的发现的趣味,像把一面被泥土覆盖的古壁画慢慢清理出来并复原。我乘夜班公交到“螃蟹岬”下车,黎明前的城市一片暗蓝色,淡淡的路灯光指引着零星的夜行人。我向一位正在准备出摊卖早餐的大姐问了路,梦游一般地找到了预订的青旅,旅馆落了锁,一片寂静,我于是在周围兜兜转转了两个小时,才敲门进去,铺好床睡了个短而美的觉。
民主路、首义门,许多地名记录着武汉与民国的历史渊源。民主路充斥着热闹的市井气息,橘黄色的都督府和历史书上的插图一模一样,武珞路上的湖北省图书馆和武汉大学的建筑一样,覆盖着湖水蓝色的琉璃瓦,像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清晨许多一些市民在这里健身,在拳法和剑术的声移影动间,几通与辛亥革命有关的纪念碑伫立着。
省博物馆在东湖边,在这里能够看到八百年楚文化的精粹,曾侯乙墓的出土文物收藏于此,编钟、漆器、青铜、凤图腾等等,构筑起与北省及吴越地方博物馆内迥然相异的文化气质。红与黑似乎是楚国贵族偏爱的色调,与繁复精美的工艺结合营造出一种独特的低奢风和神秘感,令人联想到千年前广阔而潮湿的云梦大泽。走出博物馆的大门,我才从带走留念的展馆介绍卡片上看到了越王勾践剑,可惜错过了。
本文算是多年后补的一篇武汉游记,那时是冬天,不过这篇文章写在春天,想了想还是叫“武汉之春”吧,听着温暖。疫情发生以来,这座城市的名字无数次出现在新闻里,也让我好多次回忆起这段短暂的旅行经历。武汉不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但就像中华大地上南来北往的旅客常常绕不开武汉一样,这座城市在国人心里有他的力量与温度。前几天,武汉解封了,城市正在恢复元气,春日樱花烂漫,江城水色清明,东方的芝加哥车船喧嚷,虽然还有许多挑战在前面,但“希望使人自由”,祝福武汉和武汉人民。
© 本文版权归 sunny rain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