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和她的朋友,一些往事
在朋友圈看到一个朋友Echo的朋友H,一位26岁左右的自由摄影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背负了一百万的债务。为了还债,他一直在拼命接活,春节时因为疫情不能开工,想到未来的前景也十分渺茫,巨大的压力让他有了自杀的念头。
那段时间,他向所有他认识的朋友借钱,有的只有几面之缘,彼此并不熟悉。虽然他语焉不详,但朋友们可能感受到了他言语中的绝望之情吧,最终有80多个人伸出了援手。有一个朋友在自己的公号写文章介绍他的故事,希望能帮他接到新的工作。在这些朋友的鼓励下,他给自己做了一个视频广告,展示自己的作品和经历,开了一个公众号记录接下来还债的进展。
我的朋友Echo和他都是旅游爱好者,日常天南海北上山下海四处漂泊。他们并不富裕,很多时候都是穷游,徒步进藏、骑行台湾、绿皮火车、沙发客……他们是一群肆意挥洒青春,追求自由的年轻人。
这些事都是我想过但没做过的事,心里向往着憧憬着,又被自己对于现实风险的考量拦住。年少的时候,谁不想仗剑走天涯呢?摩托、赛艇、山地车、公路、川藏线、阳光、草原、牛羊……感觉那才是青春的荷尔蒙和欢声笑语应该洒落的地方啊!不过,当我想到自己女性这个性别和经济上的不充裕时,我就自己给自己踩了刹车了,于是人也变得越来越理性,只在自认为安全和经济的边际里进行尝试。印象中的探险之旅寥寥可数,几乎都和我哥有关。高三的暑假,我哥带着他的同学和我去了云南怒江的高山上,带着一些书和文具去对口支援少数民族,仿佛一个有模有样的科考小组。第二年,又被他塞到了绵竹地震灾区当支教老师。第三年,去了兰州参加香港叔叔给受援助的贫困大学生举办的营会。2013年他回成都工作以后,趁着清明、五一的假期带我去看悬棺、草原。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很落魄,只差一点就到席地而卧的地步,有的时候睡在桌子上,有的时候房间里的被子感觉能滴下水来,到处都是霉味。我们去草原的时候,睡在真的帐篷里,就是一圈布围着床,地上都是草,半夜冻醒了直哆嗦,还要被他拉出来看星星。那时,草原上的星星真的很壮观,完全符合漫天宝石璀璨闪烁的浪漫景象,四周围也真的是静谧的黑,是一个很好地感叹“宇宙洪荒”的场景。我们开着N手的捷达车去探访他心中的圣地,那个徒步去西藏的他的女神张小砚在书里提到的某个被地震毁掉的村落。在颠簸的山路上,破旧的捷达车底盘被磕坏了,开始漏油。于是我们不得不将车子抛尸荒野,翻过高速的栏杆在路边拦车。
这些冒险看起来好像挺好玩的,是一种打破常规的经历,是白开水的人生里的一丝调味剂,但其实并不如此。当时的我就像一个失去味觉的人,不怎么能感受到快乐,用现在流行的词就是抑郁。而我哥其实也在面对他生活中的烦恼和压力,虽然他仗着自己大我几岁的身份不跟我提他的事,可我从父母那里也大略知道他的“不成熟”和“任性”。我因为对自己状况的担心,也迫切地希望他能够成熟稳重有担当,能够不沉湎在郁郁不得志的状态里,所以总是不停地挑衅、质疑甚至劝解他,只是都不被他当回事而已。大概在年长几岁的人眼里,总觉得岁数小的人狗屁不懂吧。而我则觉得我比他理性得多,啥事都自己忍耐了。
其实我应该感谢我哥,如果没有他的青春冒险,我可能连这些经历都不会有,我的强大的理性总是阻碍我去尽情地体验人生,因而对生活总是有一种隔岸观火麻木不觉的感觉。虽然,我哥在那些年中也一直饱受生活和精神的煎熬。
我心里隐藏的对于放肆、流浪、天涯的渴望,转化成了我对那些同道之人的关注、欣赏和羡慕。我有一个表弟,高中的时候瞒着家人、老师翘课来成都看西城的告别演唱会,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全力支援打掩护。他高中毕业以后和同学在省内徒步,天黑了就在路边搭帐篷。大学去到西北少数民族的地方读书,在假期和同学寻山访水。我至今想到他的选择和经历,都十分羡慕。父母总是鼓励我们力争上游,去发达的城市,加入衣冠楚楚的有身份人士之中。我们内心最想的可能只是走遍山川江河潇洒恣意的少年游。
虽然心里想的是这些,但我从来没有给自己任性的机会。每一次面临关键选择,都顺遂了社会的大流,选了一些所谓现实的保险的安全的路线,包括专业、职业等等,而且还帮着我父母规劝我哥从良。不过,我也算对得起他了,当年他在外面浪荡的时候,我还默默地许愿将来由自己来帮他承担现实的责任呢。最终是他自己选择的“浪子回头”,于是就给到我出去的机会了。
不过,我对现实的理性考量真是不比上一辈人,或许“现实主义”本来就是深入我们中国人的骨髓的吧。总之,虽然把人生的方向进行了彻底的扭转,但还是小心翼翼不敢放手,并没有随心所欲潇洒恣意,只是比过去重重封锁的自己稍微敞开些罢了,很多时候并不敢轻易冒险。
我碰到的这个朋友ECHO,比我厉害得多。她自自然然地去做了那些我想做不敢做的事。大学的时候,她一个人徒步去了西藏,沿途搭车。我说,网上不是说这种徒步搭车去西藏的女文青是一路睡过去的吗?她说,可能自己是什么人就会遇到什么人吧,她遇到的人都挺好的,没有那种情况。她还和大学同学把自行车拖运到台湾,然后骑自行车环岛游。我说,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拖运过去?她说,我们骑车的人都是骑自己的车。大四的时候,她去西南山区做了一年支教老师,在山区和上海两头跑,完成了毕业。她在尼泊尔度过了今年的春节。我说,你不在家过春节,家里人不担心吗?她说,有一次她在青海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爸爸听说她去了青海就特别开心,连连说“我女儿好棒!”好吧,看来她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后来,我知道了更多她父亲的辉煌故事,原来他也是从爱折腾星来的。怪不得,她的浪漫主义是有家学渊源的。
ECHO的一个朋友,已经成长为旅游博主了,在众筹平台众筹旅游资金,在微博更新自己的旅游vlog,还登上了旅游卫视的电视节目。而那个负债100万的朋友也是给她拍vlog的摄影师,她们一男一女第一次见面就在旅程的起点——机场,没有太多的攻略,说走就走,沿途以“沙发客”的方式借宿当地人的家。这种冒险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大胆了些,我一旦想到沿途的各种不确定,想到未来的生存压力,就停在这里了。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和定义不一样,她们眼里的风险可能并没有我想象地那么高。
ECHO还和我提到了她们朋友圈里另一些毕业后一直在旅游的人的故事,她们勇敢而无畏,有的有一些生活技能可以赚到旅游资金,有的几个人合伙盘下一间东南亚民宿做起民宿老板来,有的进入职场找工作的时候大方地提出“钱多事少离家近”的要求,给HR带来不小的冲击。
上个世纪70年代在西方年轻人中流行的嬉皮士、浪漫和自由,开始在这些比我小几岁的95后们身上闪现了,似乎比我们“身轻如燕”地多。
不过,我对于旅游并没有她和她的朋友们那么热切。有些经历,我经历过了,知道怎么回事了,热情就熄灭下来。这并不是说这些经历不值得,而是不经历一番怎么知道是否是自己想要的呢!对于我来说,可能最热切的是想要探知人生的真相和帮助他人。比起身体的旅行经历,更满足于精神的时空旅行。
旅游并不是彰显自我的唯一方式,只是这样的一群人真心喜欢旅游而已,并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要将旅游视为“年轻”的徽章。当小众的“旅游”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受到追捧的时候,缺乏独立思考的从众者、跟风者又会变得很多。东风压倒西风,似乎“独立”“自由”“浪漫”又成了政治正确,非得要人人必备一样。
旅游的吸引力可能在于正好满足了20+时我们对于世界的好奇心。
热衷于超前消费,崇尚自由和个人主义的美国年轻人,他们在20+的年纪有更多的人不遵从循规蹈矩的路线。乔布斯是我知道的最出名的嬉皮士,他抽大麻、吸食迷幻药,离开学校过公社生活,到印度拜访灵修大师。硅谷初创企业Zipline的创始人,哈佛毕业后两年一直住在一辆面包车里,每天攀岩度日,某日梦醒,创建了这家用无人机在非洲卢旺达送血浆的公司,据说是世界首个无人机航空应用。
部分成功人士的例子并不足以证明崇尚自由、个人主义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完美无缺的,被社会掩埋的大多数沉默者也值得关注。这次疫情才让我们知道,美国大部分人都很穷,而且没有储蓄的习惯。大概有60%的美国人不能立刻拿出400美金的现金,失业会让中产一朝变成破产,就连年薪百万美金的NBA球星也可能因为未来几个月的停薪陷入经济危机。
如果我们国家的年轻人都去追逐这样的生活方式,未来也有可能面临这样的境况。当然,就目前看来,东亚文化里的忧患意识、现实精神和储蓄观念仍然在社会中居于主导地位,这些践行自由精神的少年人仍然是社会的少数派。因此,少数派反倒要大声地疾呼,引起公众的注意,争取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以便自身的存在和发展。
我同样也是认为中国的父母应该给年轻人多一些追逐自由和个人性的空间的。不过,路漫漫其修远兮,不只是文化的强大力量,各家又有各家的难处,各个个体又有各个个体的难处,并没有统一的标语可以去宣导。
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 in the world. people do what you do, not what you say.
对于个体来说,去成为那个我希望看到的世界的改变,去调和身边的阻力和支持,用行动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