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对你先生好一点……”
宋美龄晚年长住纽约,辜严倬云有一天去探望她,闲聊间美龄突然对她说,“倬云啊,你要对你先生好一点,一个女人结婚了,如果夫妻是真情相爱的话,先生绝对是对你最好的一个人。”
辜严倬云后来聊起这件事时说,“其实我对我先生很好,但我想夫人是有所感慨,想到蒋公在世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是多么深。”
而我读着美龄说的那段话,更多的感触是,也许,在蒋离世后,美龄才意识到他是对她最好的人,在叮嘱辜严倬云要对先生好一点时,潜意识里不知道是不是在遗憾,自己对蒋不够好。
沈昌焕的儿子沈大川,回忆美龄100岁生日时,父母去纽约祝寿,“谈话时,蒋夫人对我母亲说,你们夫妻在一起那么久了,还是那么恩爱,要是有下辈子,你还会再嫁给昌焕吧?母亲的答复当然是肯定的。”
沈大川转述美龄的话,本意是想表达自己父母感情深厚,他整篇文章也是这个主题。但对美龄来说,一位百岁老人,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时,是不是也想到了自己要是有下辈子会怎样。
胡宗南的儿子胡为真,1997年和妻子林惠英,带着三个孩子去纽约看望美龄,“蒋夫人一下来就对着我内人用英文讲话……又说,不用你讲,我就知道你很快乐,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有个好的婚姻。”
胡为真回忆这些,表达也是自己夫妻感情好,美龄欣赏他的妻子。但那句“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有个好的婚姻”,是否也是美龄自己对人生与婚姻的感悟呢?
“一个女人结婚了,如果夫妻是真情相爱的话,先生绝对是对你最好的一个人。”
“要是有下辈子,你还会再嫁给他吧。”
“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有个好的婚姻。”
看美龄说出这些话,总觉得已步入人生暮年的她,还有着小女生的单纯和对婚姻生活的美好感情。她在自己近半个世纪的婚姻里,应该都被保护得很好也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吧。
其实,真正少女时期的美龄,反而说不出上述那些话。1921年4月,美龄在给大学好友埃玛的信中感慨:“在家的这四年中,我算是把男人看透了,所以一旦要我选一个做丈夫,我就犯难了。当然,你也知道,没有一个男人会像我们女人那样对待生活,他们即使现在没有婚外情,到头来总会有的。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包括那些我认为绝对可靠的男人也不例外。”
那时她对于所谓的婚姻,是那样悲观和缺乏安全感。
神奇的是,美龄在自己结婚后,却仿佛再也不曾担心过这个问题。要知道,她嫁的还是一个曾经私生活相当混乱的男人。
刚结婚那十年,她经常因为各种原因待在上海,也喜欢待上海。对于分隔两地的丈夫,会不会真背着她跟谁发生婚外情,看不出她有任何担忧。
抗战初期,她经常从重庆飞香港,一去常常就是一两个月,每次都是蒋发n多电报催着她回来。“望速回渝为盼”,“吾爱何日回渝,盼即复”,“望早日回来”……她每次都拖延回重庆的归期,有时还直接不回蒋的电报。
后面去美国访问加治病,她更是一待就是大半年。而蒋,总是在她离去没多久,就开始在电报里盼着她回国了。
婚后的她,笃定而独立,娘家也是她的底气,更重要的是,蒋让她安心。看她的年谱,据蒋日记与事略稿本,几乎每次分别每次团聚,蒋都亲自接送。从现在看到的电报,无论她在哪里,蒋都在向她表达思念与关心。
两人的互动中,更牵挂对方的一直是蒋。据《蒋中正爱记》,1928年2月,蒋有几天层层递进的心情特别好玩——十九日,自徐州回南京,病感冒未愈,思夫人在上海不来,曰:“心甚不悅。”二十日,与夫人通电话,夫人谓“尚未能来”,公终日忧闷。至晚,得夫人来宁消息,曰:“心稍怿。”二十一日,夫人到,曰:“病中为之一慰!”遂同往汤山,曰:“今日终日休息,与三妹笑谈,此数年来所难得之机也。”
蒋希望妻子能多在自己身边,但这个愿望常常难以实现,连他的下属陈诚都看不下去了。1933年6月20日,陈诚在给妻子谭祥的信中,让她找机会跟美龄提一提多陪陪蒋(谭祥是美龄的朋友),“蒋夫人最好多同蒋先生在一起,使蒋先生稍得安慰。不然乱发脾气,固然误得罪人,而对于他自己的身体精神也很有关系。对此当然别的人不好说,妹有机会,不妨提及之。为蒋先生,实即为党国也。”
事实上,蒋身边大多数人应该都希望美龄能在蒋身边。如陈诚在给妻子的信中所言,“蒋夫人赴庐山,蒋先生又要对别人出气了。”“蒋先生夫妇同赴浦城,真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然大家均希望夫人同蒋先生在一处,因蒋先生性急,爱发脾气,有夫人在比较好多。且彼一发脾气,最易误事,尤其非夫人在不可”。
还有张毓中的回忆,“日常生活领袖如无夫人,就会心烦意燥,坐立难安。夫人生气去了上海,我们马上就察觉出领袖的苦闷,服侍时自是特别的谨慎小心,以免无端被骂。”
美龄有一种化解的能力。比如一次立法委开会,黄宇人发言反对陈立夫出任立法院副院长,惹怒了蒋,一时全场无声,空气显得十分紧张。这时,蒋旁边的美龄低声对他说,今天的聚会已经很久了,我看大家都累了,可以休息了吧。蒋于是宣布散会。
黄在晚年的回忆录中说,“在当时的情形下,假如宋美龄不提议休息,真难以想象接下来将发生怎样的事。刘健群事后向我说,他很担心蒋校长盛怒之下,把他前面的玻璃杯向我掷来。”黄之前对美龄的印象并不好,但因为这件事有所改观。“宋美龄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那种紧张的氛围结束,我第一次由衷感到她也有可敬之处。”
美龄其实一直有小孩子的脾气,因此常被指责骄横。蒋大多数时候都是理解和包容她的。直到她已经步入老年,蒋还这样叮嘱在美国治病的她,“务期忍耐、安静,服从医生命令,勿躁勿急,多用祷告,为盼。”像在叮嘱一个小朋友。
1974年圣诞前夕,蒋病得很重,当时他已住了快两年院了,美龄不顾医生反对,想要回士林过圣诞节,她发脾气说,“我不管!他如果不搬,我还是要回士林过christmas!我搬回去!”争执中蒋没有说话,默默听从了妻子的安排,回士林陪她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圣诞节。
当然,美龄并不是个只会发脾气的妻子。在蒋住院期间,她也查出患了乳腺癌。但她瞒着蒋做了手术,让周围人告诉蒋自己感冒了所以不能去看他。这样的冷静与从容,如同多年前她飞往西安,见到激动得流眼泪的蒋,仍平静安慰他说,我来看看你……
1952年,美龄赴美国访问加治病时,蒋一直催促她在12月1日前回国,一起过结婚25周年的纪念日,她拖延着没回。11月30日,她收到蒋的电报:“明日是我俩结婚二十五年纪念日,二十一与二十二年纪念日皆为国事气急,奔走各方,未能团聚,今年亦不能如愿欢叙一堂,更觉人生聚散之无常,惟望上帝时加保佑,使我夫妻所有病痛都能迅速痊愈,共同为国奋斗,再有第二十五年之结婚日,并期以后年年都能聚集一堂,再不离别,则幸甚矣。”
“再有第二十五年之结婚日”,“再不离别”,蒋的心愿没有实现,但他的妻子,却在他去世后的20多年里,比过去更体会到丈夫的爱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