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泽·穆勒的八首诗
丽泽·穆勒的八首诗
倪志娟译
作者简介：丽泽•穆勒1924年生于德国汉堡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5岁时，全家因反对希特勒移居美国。现居芝加哥，从事诗歌创作、翻译和教学。1997年获普利策诗歌奖。主要诗集有：《附属物》（Dependencies，1965）；《私人生活》（The Private Life，1976）；《来自森林的声音》（Voices from the Forest，1977）；《需要安静》（The Need to Hold Still，1981）；《第二语言》（Second Language，1986）；《一起活着：新诗选》（Alive Together: New and Selected Poems，1996）等。
1、怀念死者
我怀念高架上的旧涂鸦
狂舞的红色词：“大鸟”犹在[1]。
现在它消失了，墙干净如遗忘。
我回家，放上一张唱片，
查理·帕克的《居于蓝色音符》
每次隔了几个月或几年，播放它，
音乐会更明亮地响起；
此前我从未听过这么好的音乐。
我希望我的父母是音乐家，
将他们自己变形为声音留给我，
或者，我相信星星
是逝者发光的身体。
这样我就能站在黑暗中，向所有
不认识的人，指出
我的母亲和父亲，他们如何闪烁，
如何变得更亮，
当我们靠近彼此时。
2、当我被问起
当我被问起
我如何开始写诗，
我谈起了自然的冷漠。
那是在我母亲死后不久，
一个明亮的六月，
万物繁盛。
植物园景色怡人，
我坐在一条灰色石椅上，
但是，那天的百合
聋得像醉鬼的耳朵，
玫瑰合拢着。
没有黑色或破碎之物，
也没有一片落叶，
太阳为夏日长假
叫嚣着广告，无休无止。
坐在灰色石椅上，
身边环绕着粉色、白色的凤仙花
那无邪的面孔，
我把悲伤
放进语言的唇中，
它是唯一和我一起悲伤的事物。
3、在博物馆
是什么吸引我一次次
走向那尊
端坐于花园餐厅上的佛？
女人们，穿戴得像花儿一样，
在那里进进出出。
我站在抛光地板上
仰望他的脸，
那抹微笑我无法洞悉，
无论善
或恶的言辞
皆无法企及。
4、快乐
别哭，这只是音乐，
某人的声音这样说；
你爱的人并未死去。
这只是音乐。只是曾经的春天，
世界不可理喻的身躯
横冲直撞，像一个圣人，携带荣耀，
将一个小女孩
投入不可理喻的悲伤。
疯了，她告诫自己，
我应快乐地起舞。
但这又一次发生了。它出现在
我们无限爱着的那一刻——
无限的悲伤随之而来
不是绝望
而是绝望无名的对立面。
它与时间的流逝无关。
它不是失落。它是
两条看似平行的线
忽然交集，
在我们体内，在某个
仍旧荒芜之处。
快乐，快乐，女高音唱着，
攀向闪烁的音符，
我们的眼中饱含泪水。
5、乡村骑士
世上所有的萤火虫
今夜聚集在我们的院中，
在灌木丛中摇曳，
如同过季的圣诞灯
夸张地陈列。
但空中的音乐
是热烈的，八月的音乐——
蝉正在掏空
它们尖细，刺耳的高音，
如同乡村的小提琴手安坐于
一个长夜。我感到自在，
在他们不间断的音调中，
极简派音乐家，如同八十年代。
场景自我重复，
但一种差异造就了所有的
差异。作为一个孩子，
维罗纳的某个夏夜
是我的第一场歌剧，
我看到一簇火柴
照亮了罗马竞技场，
直到我们变得安静。仿佛
音乐是一朵夜来香，
当我们屏住呼吸时
才会绽放。
盛大的音响，
激情一心一意的
战斗：声音彼此磨利
它们闪光的刀片，
选择活着或者死去。
就这么简单。这个故事
并不重要，动机迷失在
深沉，动荡的黑暗。
是否有月，我忘记了。
6、木兰
今年的春夏
决定很快过去，将它们自己压缩为
只有三天的季节，
就像冬天冒出的蒸汽。
前门的院子里，不情不愿的
木兰花苞忽然失去了控制，
彻底绽放在枝头。
两天后，她们淡粉色的丝绸
堆在树干周围，
就像被丢弃的衬裙。
记得以往的春天有多久吗？
从开头的十指相扣到初吻，
有多久？之后，
是无尽的动作，再到解开一颗纽扣，
又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
7、家庭和朋友
我们围坐在桌边
讨论青少年叛逆的
利与弊。
我们反复沦入这种境况，
清楚所有的陷阱，棘手之处。
下一个话题是科技，电脑是恶棍。
我们彼此迎合，预知每一句话。
不曾有任何人犯错。
时而，又谈起国情。
杰弗逊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人在涂鸦。有人去洗手间。
还有人听见了咖啡煮沸的声音。
像一个结，注意力
瞬间瓦解。
最后，是音乐拯救了我们，
华尔斯坦奏鸣曲。我们移坐到
沙发和软椅，
头靠在靠枕上。
矮牵牛，蓝丝绒
开放在碗中。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倾听，没有人说话。
当我们开口，我们的话题已改变。
8、大拼图
1
我从天空开始，我的原始
大穹顶，我的帐篷，我的罩床。
拼图的第一天，
是蓝色夹杂白色的条纹，
云朵模糊地消失
如笑容。一些绿色的事物侵入，
一个树梢。我继续，
然后，辨认出那是一棵枫树，
打算今天到此为止，
但是一只鸟喙
忽然探进这片风景，
而将这喙与精巧的头，
与带翅的、包裹着
一颗特大号的、被扩张的心脏的
身体分开，是荒谬的。
上帝轻松完成了
严格的、分门别类的六天，
而此处，物与物混杂，
没有边界，无论我在何处停下，
总有些什么尚未完成：
天空破碎，树木断裂，鸟
不光彩地缺失了翅膀。
2
拼完后，结果是
一片背景，模仿了
天空的颜色，
一顶冠帽，代表
权威，统领。
我的放大镜
辨出黑色的条纹，在眼睛后
延伸——
一只戴眼镜的鸟——
显示了它灰色的爪
抓握的力量，脚趾攥紧一根
树枝，就像我的婚戒攥紧
我的手指，
抽象的表现主义的尾巴，
一抹新蓝，与黑色的地平线
交错。
今天我放弃了世界
去注视这唯一的鸟，
这特殊的松鸦。
3
像一架电梯，我垂直
向下，进入
枫树光滑的树干，
抵达顶端，一个孩子称之为大地的头发
而惠特曼说可能是
主的围巾。
绿，我想要你绿，
洛尔加写道。在绿之中
是无数黄色的头颅，
装有几打辐条的轮子，
太阳宝宝会衰老，
变成塞满星星的白球
直到它们爆炸，飞散
形成新的星系，
给我们未来，下一个春天。
4
下一个春天！但拼图是此刻，
这个春天，尚未完成。
今天，我对自己说
我要完成拼图。我要驯服世界，
封锁边界，闭合框架，
将困难的内容
锁进一个笼子。在那之后
碎片将归位。
我将完成天的边际，
转到左边角落，接着向下
抵达一根柳枝，
它命令我跟随它
轻点湖面。接着，湖岸
命令我探索它，直到我陷落
覆盆子灌木丛，
开着花的触须，绿白相映。
现在，我回到了中部，
被局部的
叶、荆棘和花的秩序所吸引，
我的视线被框限在
一小块易管控的土地中，
世界整体上依然布满破洞。
[1]美国爵士大师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绰号名为大鸟（Bird），1955年，帕克去世后，纽约街头出现了很多涂鸦“Bird Lives”以纪念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