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

1999年8月底,油麻地华德大厦14楼的业主投诉楼上单位漏水,10月6日15楼1A室业主方曼生和开锁匠开锁进屋,发现屋内一片混乱,却没有找到漏水原因。第二天方曼生打电话请自己律师所的前助手杨桂才去15楼1A室清洁,告知对方该单位无人居住。杨桂才拿到钥匙,进门后发现房间内有一具无头骸骨,躺在床边地上。接到报告的警方赶到,在房内的垃圾桶内找到头骨。尸骸上满是尸虫,周围邻居称四年前曾有几个月一直闻到死老鼠的臭味。
法医无法从骸骨上还原死者死因,仅推断死者死于约四年前。根据头骨上的牙齿得以确认死者身份,为时年34岁的彭楚盈。彭楚盈头骨上残留的头发中验出海洛因成分,而承装头骨的垃圾桶内还有一只使用过的避孕套。

警方通知彭楚盈家人她的死讯,彭的姐姐和母亲提出华德大厦15楼1A的业主方曼生与她长期同居,有很大嫌疑。彭楚盈的姐姐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是在1995年3月,距离法医推测的彭楚盈的死期不过两三个月。彭姐姐那日接到警方通知为彭楚盈担保,彭楚盈因和一名男子打架而被扣押,那名男子也是彭楚盈的男友之一。此后彭楚盈曾致电姐姐,希望归还姐姐支付的保释金,自此姐姐再未和妹妹有任何联系。
四年多来,彭楚盈的家人居然没有报警,似乎对她的下落毫不关心。关于这一点,彭姐姐的说法是彭楚盈向高利贷借钱,高利贷催债甚至找到了彭的母亲,母女因而关系破裂。而彭楚盈曾想要回家居住,又惹恼了那时也住在家中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彭楚盈和家人疏离,甚少联络。
彭楚盈

彭楚盈原名彭宝娇,1965年出生,是家中老二,父母在她年幼时离异,彭楚盈跟着母亲改嫁,16岁就搬出家自食其力。起初彭楚盈在餐厅做收银员,后转职做模特。
1985年彭楚盈在饭局上认识了律师方曼生。方曼生觉得彭楚盈身材高挑有气质,对她迷恋,两人很快有了亲密关系,多次到酒店开房幽会。1988年,方曼生资助23岁的彭楚盈购买湾仔谢斐道一个单位,彭楚盈自此不再工作,专职做方曼生的情妇。
方曼生


方曼生,律师,1939年生,比彭楚盈大26岁。方曼生出身名门,母亲是画家方召麐,父亲是企业家方心浩,大妹妹是臭名远扬的陈方安生。
方家
方召麐的父亲(方曼生外公)是民国时期开办纺丝厂的资本家,方召麐幼时来时学习国画和山水画,后又拜张大千为师,作品包括山水花鸟人物等,曾多次举办个展,并取得香港紫荆奖章。



方召麐是1937年在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留学时结识未来丈夫方心浩的,方心浩的父亲方振武(方曼生祖父)是民国将领,追随孙中山北伐,曾任安徽省政府主席,1941年由香港返回大陆决心参加抗日,不想刚进入广东省就被国民党特务杀害。

方召麐和方心浩1938年成婚,在公公方振武返回广东遇害的那一年日军占领香港,方召麐和丈夫开始了近十年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他们曾在桂林,天津,上海等多地居住,共诞下八名子女,直到1948年才举家移居香港。没料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只过了两年,方心浩就病逝了。那时大儿子方曼生11岁,双胞胎老二老三陈方安生和方宁生10岁,最小的方津生只有两岁。



方家的六个男孩大都按方召麐和方心浩当时所在地取名,老大在曼彻斯特出生,取名曼生,老五老六在桂林出生,因而一个叫桂生,一个叫林生,老幺出生于天津,叫做津生。
方家八兄妹最后融洽的合影,大约也只有在2010年陈方安生70大寿的宴席上出现。此后的争产风波和政见之争,令众人不复往常。(自左至右分别是方津生,桂生,曼生,宁生,陈方安生,林生,庆生,顺生)

如今曾被人称为“方氏一门八杰”的八兄妹只剩七人,老四顺生于2013年11月因病厌世,从香港寓所跳楼自杀,终年72岁。方顺生在英国和美国留学,1971年以英国国籍加入联合国传译部,工作了二十多年后因希望照顾当时年事已高的母亲方召麐申请提早退休。

方顺生返港定居后,美籍华裔妻子还有两个女儿长期留在美国。方顺生侍奉母亲至其92岁辞世。一直和谐的兄弟姐妹却因为母亲方召麐离世闹出了争产风波,2011年方顺生和六弟方林生联合发表声明指控老大方曼生和老幺方津生侵吞母亲的书画和物业,兄妹因而几乎决裂。事情起源于2001年3月,方曼生撺掇管理母亲字画的小弟方津生悄悄将母亲收藏的四幅齐白石画作出售,获利上亿元。两兄弟偷偷瓜分了售价的一半,只拿出剩下的一半供八兄妹分配。
方顺生又和陈方安生政见相左,2011年他发文称香港行政长官必须爱国,形容姐姐陈方安生,黎智英等四人是香港的“四人帮”。文中还写道港人就像“宠坏了的孩子”,方顺生希望香港人能以大局为重,以民族为重,认真思考香港的未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方顺生晚年因失去母亲大受打击,加上肾病折磨,情绪非常低落。他身后的葬礼只有家族成员出席。
金丝雀
方家的故事,曲折离奇,而八个子女的人生轨迹不尽相同。方曼生作为方家长子,备受父母关爱,母亲方召麐曾陪同方曼生赴英国留学,方曼生返港后取得律师资格,开设事务所。方曼生和妻子蔡梅生育有二子,可以说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也许是生活太过顺风顺水,方曼生人到中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把年轻的彭楚盈包养起来,一时倒也甜蜜。多年以后方曼生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己和彭楚盈一早说清楚,彭楚盈可以结交其他男友,而自己也会女人不断,两人互不干涉,都需要遵守游戏规则。

这是方曼生的说法,至于彭楚盈,因为她已经去世,只能从她的母亲处了解一些她的心思。彭楚盈的母亲林梅称女儿和方曼生曾经非常亲密,方曼生除了负责彭楚盈的生活开支,还为其买下湾仔谢斐道的一间公寓供其居住,每周都前去探望。多年以来,彭楚盈除了居住在湾仔,还曾住过方曼生名下的西贡相思湾别墅和发现她骸骨的油麻地华德大厦。
彭楚盈欲与方曼生结婚生子,多次要求母亲与男友见面,但林梅心知方曼生并没有迎娶女儿的意思,不过逢场作戏,因而并没有答应女儿的请求,也没有见过方曼生。林梅说彭楚盈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过方家是否了解方曼生和彭楚盈二人的关系。
十年后死因聆讯
1999年彭楚盈陈尸华德大厦,警方以“死因不明”结案,那时方曼生的大妹陈方安生在任政务司司长。多年来,彭楚盈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一结果,四处奔走,还找到律师翁静晶帮忙。警方数次拒绝召开死因研讯,直到2005年,彭楚盈过世十年,新上任的律政司司长亲自介入,向法庭申请下令就彭楚盈的死因进行聆讯。
警方先后向多名相关人士问询,呼吁知情者提供资讯。公众对此事关注度极高,皆因警方此前草草结案,街头巷议又有关于彭楚盈死因的不同版本。令人奇怪的是,法医判断彭楚盈死于1995年6月前后,从那时起至1999年她的骸骨被发现期间,方曼生曾多次进出华德大厦的这间单位,却声称从未见到过房中有死尸。

正式开庭后,彭楚盈的律师翁静晶要求警方提交当年现场的证物,包括垃圾桶中的避孕套,警方记录案件的案卷,以及办理案件的警官姓名。警方回应称避孕套没有检测,如今已经遗失,事件的案卷没有保留,并拒绝公布警官的身份。有传闻指该警官与时任政务司司长陈方安生有关联。
陪审团由四女一男组成,最先出庭作证的是彭楚盈的母亲林梅。林梅在庭上叙述了女儿与方曼生认识并同居的经过。1988年方曼生为彭楚盈购买湾仔谢斐道住宅,1991年彭楚盈搬到方曼生名下的西贡相思湾别墅居住。交往期间,彭楚盈三次应方曼生要求堕胎,还为了挽回后来变心的方曼生试图割脉自杀。

彭楚盈告诉母亲,1993至1994年间方曼生有几个月没有付给她家用及替她供房,方曼生称自己正在和别人打官司,没钱给她,因此让她从西贡别墅搬去华德大厦,用西贡的租金充作生活费。彭楚盈去方曼生的律所要钱时,还遭到方曼生的杨姓助手恐吓数次,要求她不再到律所。林梅一次见到女儿脸颊和背部有伤,据彭楚盈说是被杨姓助手所打。
林梅见女儿与方曼生渐行渐远,劝她搬回自家,彭楚盈却因为已经跟随方曼生多年,心有不甘,仍然苦苦挣扎。彭楚盈搬去华德大厦后,因为赌博欠了高利贷,林梅渐渐和女儿失去联系。1995年林梅曾经报警寻找女儿,警方调查发现彭楚盈曾经住院,林梅找到方曼生,希望他告知女儿的住址,方曼生拒绝。
彭楚盈的姐姐也上庭。她提出警方归还彭楚盈遗物时,所有彭楚盈和方曼生的合照,方曼生送给彭楚盈的手表(底部刻有方曼生名字),以及彭楚盈的部分日记均不知所终,而她1999年接到警方通知去华德大厦拜祭妹妹时,在15楼1A室内见过彭楚盈和方曼生的合照。
庭审第三日,三名与彭楚盈相识的男性出庭。其中一位萧汉华是按照报纸广告去西贡相思湾找彭楚盈买狗而与其有了交往。他告诉陪审团及法官,一次彭楚盈要求他留下来陪自己,被拒绝后彭楚盈突然拿出一把刀割伤手腕,萧汉华帮她止血并报警。彭楚盈经常穿着暴露的丝质睡衣,还曾一丝不挂在家中。萧汉华与彭楚盈交往几个月后便没有继续。

另一名男子是在路上向彭楚盈打招呼后相伴去打麻将,彭楚盈后出资带该男一起去自家吸食海洛因。
第三位男证人称自己曾目睹彭楚盈吸毒,彭因欠了十多万赌债无力偿还向他借钱,还宣称他是自己的丈夫。该位证人因为受到牵连也与彭楚盈断了联络。
华德大厦住在彭楚盈对面的邻居作证指,1995年下半年后彭楚盈不再出现,她居住的单位曾传出臭味。1998年方曼生以业主身份出现,那是邻居第一次见到他。庭审第七天,彭楚盈的另一名男友薛炳雄出庭。薛炳雄1993年认识彭楚盈,彭邀他去自己西贡的别墅一起嗑药,之后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发生性关系。彭楚盈与薛炳雄交往期间曾三次企图自杀,有因与他人发生矛盾,也有赌博欠债。薛炳雄称彭楚盈开始吸食海洛因后,脾气大变,精神似乎都不正常。1995年薛炳雄发现彭楚盈和其他男人也有亲密关系,提出分手。
相关证人都陆续出庭后,最关键的方曼生却始终没有出现。方曼生的母亲方召麐于开庭第二日辞世,方曼生推说长辈建议此时不宜出庭,经法官表示考虑运用警力强迫其出庭后,在庭审第十日出现在证人席上。
情人与家产
方曼生需要参与对彭楚盈死因的聆讯,这一新闻出现在报纸媒体的版面上,方家人竭力不想让方召麐知道,只是纸包不住火,老人家还是得知了消息。照顾母亲的是老四方顺生,虽然方召麐没有谈论过方曼生的事情,方顺生还是看出她心里十分难过。聆讯第二日,方召麐因为身体不适入院,在医院里平静离开人世,享年92岁。
其实方曼生和彭楚盈的婚外情,在两人交往后期彭楚盈时常去方曼生的律师所吵闹后,就被方曼生的太太蔡梅生和母亲方召麐得知了。方召麐要求方曼生立刻和彭楚盈一刀两断,方曼生费力安抚母亲,满口答应。彭楚盈因为欠赌债把方曼生为其购买的谢斐道公寓卖掉,方曼生便让她住进西贡相思湾的别墅,还是每周悄悄去幽会。
方召麐名下有一处豪宅空置,房屋产权人分别是方召麐,长子方曼生和幼子方津生。方曼生闹出了桃色风波,方召麐便将豪宅让给六子方林生一家居住,又将自己的字画交给方津生管理。
方家人渐渐不再听到方曼生和彭楚盈的事情,还以为他真的和情人分手。然而同时期方曼生多次因为帮客户处理房产买卖而被投诉被起诉,遭行业协会处罚禁止从业三年,又被法院判定赔偿客户上百万港币。
面对这些麻烦,还有不时讨要生活费的彭楚盈,方曼生动起了母亲字画的心思。在他怂恿下,方津生偷偷把方召麐珍藏的齐白石画作出售。
1999年彭楚盈的尸骸出现在方曼生名下的华德大厦单位,这事被媒体大肆报道,方召麐才知道方曼生根本没有听从自己的嘱咐与彭楚盈分手,甚至还惹上了人命。方召麐大怒,立刻改了遗嘱,把在自己和长子幼子名下的豪宅赠给老六方林生。

2006年方召麐去世后,方曼生和方津生请方林生腾房。方林生拿出母亲遗嘱,指房子是自己的。在老二陈方安生的七十岁寿宴后,几个兄弟姐妹为了房子和母亲的字画财产,闹得不可开交。
“最好时光”
法庭上,方曼生说自己起初与彭楚盈交往时是两人的最好时光。可是彭楚盈染上了毒瘾和赌瘾,精神状况愈来愈差。彭楚盈多次因欠赌债向方曼生求助,方曼生渐渐不堪其扰。当彭楚盈还住在谢斐道时,方曼生登门居然发现屋内还有一名男子。
方曼生认为彭楚盈的其他多位男友和她关系匪浅,还有人资助她买房。1994年方曼生要求彭楚盈搬去华德大厦,还答应如果她有困难,自己会努力帮助。1995年1月至5月,方曼生每月两次存款约5000元进彭楚盈的账户,此后他不再与彭联系或有金钱交往。
方曼生称自己1998年曾因故去华德大厦15楼1A查看,但当时无人应门。1999年接到楼下住户投诉后,他带着锁匠进了门,但全程只有几十秒时间,他没有看见骸骨。
自然死亡理论
法医出庭指出找到彭楚盈骸骨的现场没有血迹,亦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彭楚盈的尸骨上没有伤痕,至于位于她胸腔部位之下的地毯呈深褐色,则有多种可能性,包括内出血,呕吐及咳嗽等。法医表示彭楚盈可能死于床上,也可能死于发现骸骨的地面,在她的尸体开始腐化后,由于连接头颈与身体的软组织分解,无法负担头颅重量,导致头颅跌入靠近床头放置的垃圾桶内。

彭楚盈曾在威尔士亲王医院及油麻地精神分科就诊,两间医院的医生皆称彭楚盈患有癫痫,但长时间未服用治疗癫痫的药物,会不定期抽筋,可能对脑部造成伤害,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危及生命。

二十日的聆讯结束,法官引导陪审团做裁决时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方曼生本人或方曼生雇佣杀手杀害彭楚盈,排除彭楚盈死于他杀的可能性,陪审团只能从自然死亡,意外死亡及死因不明三者中选取一种作为彭楚盈的死因。
陪审团经过四个半小时讨论,裁定彭楚盈死于意外。彭家人对这一结果相当失望。协助彭家人的立法会委员认为裁决令人难以接受,警方调查存在瑕疵,多项证物丢失,案件仍有疑点。方曼生则以为陪审团做出的是最公平最合理的裁决,还给他清白。
彭楚盈家庭背景复杂,自幼缺乏父爱及家庭温暖,早早出社会谋生,在年轻时成为他人情妇,曾幻想与对方结婚生子,奈何对方仅仅是逢场作戏,在三次堕胎及对情人的失望之下,彭楚盈靠吸毒与赌博逃避现实,与多位男子交往以期获得慰藉,甚至不惜以自杀威胁他人陪伴。她离奇殒命后情人及家人都不管不问,乃至四年间遗体完全腐坏至白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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