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日日记
老师每年都做重复的事情,也会经历同样重复的震惊。他们长大嘴巴,举起双手,看着毕业生们迈过跨栏。当下一批学生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落下的手又重新举过头顶。他们所有人的影子留在了相册里,只有打印机见过被均分稀释之前的影子。因此打印机的双手举过头顶表示震惊。
在灰色的背景里,脸的色彩被一种金属感表达了。这是一种高级的色彩。适合白天,同时明显感受到它离开夜晚的无所适从。这种颜色同样,在颜色的跨栏边界中保留震惊。
我们还在吃饭。我把油菜菜叶拨开,看着空白的墙壁。偶尔有人的表情从墙壁内部垂直穿过。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空洞。我看到在这种深黑的空洞两边,有两张对称的餐桌,桌子上的人同时吃饭。
我在墙壁上看见自己打字的手。如果地球上突然没有氧气,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跑。我能坚持的速度只能到达记忆之前了。也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在奔跑的时候还在吃油菜。
电梯带着人的表情在我身边垂直坠落的时候,我在吃油菜。我把油菜的叶子拨开,再喝一碗粥。
当我像保存氧气一样奔跑着寻找纸张的时候,也会想,如果有这样快速的电梯就好了。
刚才说自己会去当野蛮人。可是把野蛮人之后的事情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要想想就好了。妈妈邀请我去打羽毛球,我想象了一下肱二头肌的疲劳,发现自己无法抬起手臂。在挥拍的过程中,手臂燃成灰烬。于是我拒绝了她。
刚才她又一次邀请我。我比之前更加疲惫。
每次我们生气,都要用更长的时间封闭在自己缓慢的震惊中。海水退潮的时候有很多小寄居蟹爬来爬去。海带在沙滩上晾干。
我妈妈伸出手指指出一条直线。她沉默的一刻正是为了沉默本身而生的。然而她说了愿望之后,快乐地走来走去。她的血管在她的皮肤之下涨满了。
刀一样可以切人,明白了这个道理我用了二十年。可我今年十九岁。
那种哭声在低频率上如同两个不断接近的砂轮。它们接近地面,你知道你应该屈身躲过它们。你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像是它从来不理解柔软的动作。你的头在砂轮经过之后被打磨成了光滑的砂轮。你的尖叫声过了三十秒传回你的耳朵,它被砂轮带走之后就在砂轮上旋转,你的声音奔跑着,一部分追逐你的耳朵,一部分寻找你的头骨。当它发现空洞打开成为无限大之后它陷入了震惊之中,它不知道自己如何在液体中变成电信号。于是声音绕过破碎的头骨和苍白的血液 离开了,成为了砂轮的摩擦声。
我记得我说过要写一个不想起床的鼹鼠童话。在我忘记的这段时间它打了很深的洞,我其他一些东西也都跟着跳了进去。等到所有东西都漏光了之后我就能把自己折叠一下,一起跳进去了。
当我看见花,我的眼睛没有了。
火车轰鸣呼啸而过。注视因静止发出巨响。
那前面就是塌方。而她睡着了
左手垂落。人们起立,看着石头燃起火焰
而她还在做梦。睁着眼睛
看见铁轨断裂向深渊滑落。
这么近,我从来没想过。
她笑道,在发生之前,她不敢说话
这和它们都一样,她站在铁轨边从秋千跃下
她知道车厢里的人在做梦。
一张脸,在玻璃里面凝固,铁轨的尖叫声空闷
她在秋千上荡到最高点,她可以飞出去
但她停住。同样地,那张脸
在她眼睛里发现自己是脸 而她在脸上看见自己的眼睛。
是睡着的人会带来的命运,
车厢里的人看见秋千上绑着下肢,当她回家,她 的楼梯断裂
一场迟来的前倾。而车厢仍然在着火,翻滚,平原的摩西分开了沙海,
火车轰鸣着和山坡一同滑落,大地的裂缝闭合,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理所当然的爱恋。但车厢不只有一个人,一双眼睛,一位蜘蛛。
她在秋千上,并将一直在秋千上,准备向空中抛洒内脏和四肢
火车还在烧,还在烧。
一颗透明的心脏,梦见一场无尽的结茧。
所有的人念着不同的名字,在广大地域上铺开的脸
等分肉体。
很多年之后,这些土地由梦者的呼唤包裹
所有的人梦见洁白。
从具体和更为具体之间行走
如同穿过楼梯拐角再穿过影子和纸页。
你看见吗,或者 你梦见什么 你在
死之前说的话 死之后也能说。
钢铁的束带生产血液压迫肉体。很多人看见了自己的脖子后背
和头顶。我是被他的肠子勒死的,他说
现在我们是好朋友。
你说到温情的时候 我们化形为梦的形体
但我们不再有眼泪 我们什么都不是。
有一回我们的身体变成玻璃的,他的指头被地板啃成粉末
在我的手臂被铁轨撞折之前
我看见我的大腿里长着另一个我。
后来我们在火里谈论着风。这时候适合抽烟,
可我是被我的吉他砸死的。
它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变得快乐 说我不想听你给你女友写的歌。
我们坐在火里谈论自己,把内脏和四肢扔进火里
它饿了就给它吃,我们已经不饿了。汽油比眼泪更苦涩
我们已经
很多人一起死了,但他们不想这样。
还要更轻,更轻
走到很多人的肺里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们变成了花粉
我们变成了烟
他张开手臂绵延千里
深夜,土地上的所有铁轨 都唱他给它们唱的歌。
生铁无法记住太阳的热
震惊于血液的呼喊
它们面朝下走过鹅卵石
又拜托了过路的风。
在震惊之中感到太阳的寒冷和土地的陌生
手臂燃成灰烬。她再咳嗽一会儿就能接我回去,铁锈说。
我们在铁轨上躺了这么多年,她的四肢和肠还留在空中。
用我的血去做红色的泥土。
再把我烧成黑色的灰烬。
她越来越慢 头颅的一半沉在水底另一半被风干
吸水吐出气泡还是破裂,你期待她的真诚
那你尽管可以试一试才对。
我们什么事都能做到。
同时什么事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