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里的爱情(一)-相遇

刘瑜曾经说过:“爱情最难的部分是:相遇”。那么今天我们就讲一讲这部爱情故事的相遇。
首先要给故事的男女主人公起个简单的容易记住的名字,否则总是“我父亲、我母亲”的称呼他们,非常费字数。我父亲呢就叫做“居”,母亲就叫做“燕”。
姥爷家解放后就一直留在了北京,爷爷经过民国时期转战南北的修建铁路,解放后落户在天津。1963年的夏天,居与燕对于各自未来的人生完全懵懂无知的,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北京铁道学院(北京交通大学前身)的同一个班。北京铁道学院地处西直门外高梁桥斜街,距离天安门10公里。
为什么要提到天安门?因为他们的相遇,天安门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
严格意义来讲,他们相遇在大学的开学典礼,相遇在班里的第一堂课,相遇在大学第一年国庆节的天安门庆典。那时的大学生,9月初开学后是不怎么上课的,一切要为国庆节的天安门阅兵庆典做准备。燕是来自北京的生源,自小会跳舞,一进大学就被选进舞蹈队,在天安门庆典排练时加入文艺大军里跳舞,无需去大太阳下走正步。居是来自天津的生源,被安排在学生大军里扛机枪。
跟据居本人的回忆,那时的庆典训练是艰苦卓绝的(相信现在的阅兵训练也是一样),一挺机枪几十公斤重,两个男同学用肩膀扛着还要走正步。没几天练下来,肩膀就磨破了,机枪一上肩就刺骨的疼痛。但那时的学生没有一个叫苦叫累,反而轮不上去走正步的同学需要做思想工作,因为这些同学认为自己在国庆阅兵式中不能代表学生方阵见到毛主席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大一的国庆阅兵训练就这么过去了,大一这一年的学业也这么过去了。居和燕却并未如旁观人所期待的那样,在进入大学校园的第一时间,在班里同学自我介绍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到不可自拔,“那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毕竟只存在于周星驰的电影里,不是现实。直到,大二的暑假,居和燕听从学校安排,跟班里其他同学一起,到密云水库实习。
密云小学提供了几间教室给女同学住,男生就在小学院子里扎帐篷。6月份已进入酷暑,60年代的条件可想而知,男生的帐篷里就几张行军床,每人床下放着自己的洗漱用具,其他什么都没有。居一向怕热,尤其不能喝热水,一杯热水下肚立刻浑身大汗。那个年代又没有冰冻可乐卖,居就每天用一个大搪瓷缸子在自己床下的脸盆里,晾一杯凉开水。每个同学都知道那张床下总有一杯凉开水,但是只有燕经常跑去喝。
我看过他们班的毕业照,土木工程这个专业,不能说是最适合女生就读的专业。所以他们班总共只有6名女生,我作为他们的女儿,非常客观的评价,燕的颜值在当年那个班里,也算得上最美了。来自大城市,出身大小姐,本身对外观要求甚高,天生又皮肤白嫩,眼睛很大,经事后多方证明,燕不仅仅是该班最美,在当年的北方交大,也算得上系花、校花那一档次了。
一名系花校花,时常来你帐篷偷喝你晾的凉白开,作为相比校花颜值比较泯然众人的你还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在校花下次来的时候说,我早已心仪很久,这杯水每天就是为你准备的,“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
然而,并没有。
他们学的是土木建筑专业,实习的内容主要是实地测量。这个实习小组只有燕一位女生,于是遇到一个一米多宽的引水渠时,燕跳不过去了,组长就派居同燕在山下竖标尺,其他人上山去看数据。爬一座山怎么也要一段时间,居与燕在山脚下支着标尺无所事事,燕就开始给居讲述命运。
也不知她从哪里看到的算命的书,说是自己不会长寿,讲了许多理由。放在今天,这大抵就是一个跟你半生不熟的美女开始对你谈星座,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表示好感吗?但身为钢铁直男的居,只是顺着燕的谈话内容觉得女生的想法真神奇,并帮助燕分析这些信息的含金量和真伪命题。
两个人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在暑假7月天大太阳暴晒下,谈命运谈到入迷。完全忘记了他们的标尺是需要与山顶的测量仪配合的,同学们到了山顶给他们手势竖标尺,他们俩毫无察觉。据事后其他同学表述,当时山顶从老师到同学都要疯了,彼时既无手机又无对讲,甚至连大喇叭也没有,同学们在山顶喊破喉咙,居与燕在山下只一味沉浸在对命运的探讨中不能自拔。最后同学们放弃了,把他们俩扔在山下,大家回营地去午饭了。
这一次测量之后,同学之间就开始有了小声议论,那个年代多少还有点男女授受不亲,小组其他同学都从山顶亲眼见到居与燕并肩齐座窃窃私语的情景,于是后面的实习过程中,大家都有意无意的创造条件给两人单独相处,但事实上两位当事人心底坦荡完全不谙风情,同学们真是白费了心。
结束实习从密云回城的公共汽车上,燕坐在靠窗的座位,居站在她身旁。已是盛夏,居手中片刻不离一把大蒲扇,就那样旁若无人的给燕扇着扇子,连燕本人都觉得居大概对自己有意思,同学们更是识趣的不肯近前。可是事过五十年后的今天,居却矢口否认当时有什么企图,只说家里兄弟姐妹多,大家扇扇子时都是尽量给旁人扇着点,这是良好家教,与风月无关。这样解释令五十年后的燕还有点生气,说当年你干吗那样主动,令我误会。
在居的版本里,这次密云实习依然不是相遇。他的爱情故事,他后来为之奋斗终生的那份爱情,直至此刻,依然还没有到来。他每天晾的那杯凉开水,不止被燕喝掉,也偶尔被同帐篷的其他几个男生喝了;他在回城公交上其实是给自己扇扇子,只不过恰好站在了燕的座位旁边而已。他直到大二的这个暑假,依然是个钢铁直男,尚不知情为何物。
听了他的讲述,我深深理解了电影《阿凡达》中那句“I see you。。。。。。”。我们在人世间孤独的生长,街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但是谁又能看得见谁?最幸运的事,就是我看向你的时候,你也恰好看见了我。可是对于居,这样的幸运却来得有点迟。
1965年的国庆阅兵,如期而至。燕还是文艺大军,居还是扛机枪。他们还是凌晨就从学校出发步行前往天安门广场,在早上4点半已经就位,等待着上午的阅兵仪式。白天的阅兵结束后,大学生们是不能立刻返回学校的,还要留下来参加晚上的联欢。
为了显得祖国一片大好歌舞升平,天安门广场到了夜晚也必须灯火通明,学生团队,工人团队等代表都要载歌载舞庆祝祖国的生日。刚天黑的时候大家热情还比较高,跟着广场上的音乐时唱时跳很欢乐,等到8点以后,天气渐寒,人也累了,同学们就基本席地而坐懒得动。燕作为文艺骨干,此时有动员大家加入歌舞队伍的责任,她和其他几位女同学就主动起身去拉男生跳舞,不知怎的,她走向了居。
居正在跟身边的其他男生聊天,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他看到燕向他走来,广场上明亮的黄色灯光照在燕光洁的脸上,圆圆的脸庞显得比白日里更加纯净温柔,大眼睛似会说话一般忽闪着,皮肤是那样细腻精致,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微笑,两条齐腰的大辫子又粗又黑。居发现自己在之前的两年同学时光里,根本没有真正看见过燕,虽然她是著名的校花,虽然很多同学其实都经常说起燕的美貌,但对于他,那些都是与他无关的别人的事,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生可以美到令人心碎,他从来不知道在天安门广场黄色灯光的映照下,他会见到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仙女。
那天此后发生了什么,居再也想不起来,他是怎样被燕从地上一把拉起参加到舞蹈队伍里的,后来他们又唱了多少歌跳了多少舞,他们是什么时间,怎样返回学校的,他什么都不记得。那天夜里他一夜没睡,眼前晃动的全都是燕向他走来时,那温柔的笑脸。
居从此以后的大学生活,除了不能辜负祖国和父母的期待把学业搞好之外,就只剩下一件事,一个目标,那就是燕。他在一切场合,一切机会,一切可能接近燕的时候都主动表现,每天的日记里只有一个名字,每天眼中只看得见一个女同学。本来并无早起习惯的他,为了能多看一眼燕的身姿,天天大清早跑到女生宿舍门口去压腿单杠等锻炼,因为燕有晨跑的习惯。五十年后的今天,居说起燕的晨跑,依然娓娓道来,怎样从女生宿舍楼走出来,怎样走上跑道,怎样一口气跑800米,怎样面色红润呵气如兰。而对于燕,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后居告诉她的,她在大学里,从来不知自己晨跑的身后,始终有一双款款深情的眼睛。
但是对于居的追求,燕始终是拒绝的。土木建筑系算是交大中比较难的专业,他们这个班只有6名女生。这么少的女生比例,女同学在班里的地位可想而知,何况燕是校舞蹈队的台柱子,著名的校花,对本班本校的男生都没怎么看得上眼,更别说这个戴一副眼镜并不十分活跃的居了。在大串联之前,居与燕的关系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然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