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大概是下午两点十分,我到达石桥铺殡仪馆。这所殡仪馆建立于1958年,至今62载。在怀揣过“想要从事于殡葬行业”的高中时期,偶尔乘坐公交车经过,我会憧憬自己就业于此的情景。
外公的灵堂设置在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其中一间房,虽说也有将近百来平方,但于整座建筑来说确实微不足道。白色建筑周围是一层又一层将其包裹起来的树木,抽嫩芽的嫩芽在晴朗日子里发光,经风吹雨打过的叠着绿油油的亮,偶有鸟雀露面,一片生机盎然。死亡被生机盎然包围,逝者被生者包围,水泄不通。或许设计者当初如此设计是出于好意,但总使我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灵堂在四楼,可由升降电梯或自动扶梯到达。通常能够走路,我就不会选择自动扶梯,升降电梯是我最次的选择。自动扶梯临外处置有加高加固的护栏,我猜是曾有情绪激动的逝者家属有过过激行为之故。自动扶梯尽头,可见公共按摩椅和贩卖饮品与零食的自动贩卖机。短至秒计的行程,能见到两种对死亡的态度。
外公就躺在由白菊为主的植堆里。我妈要我给外公磕头,我感到一丝羞怯与难为情。磕头时,我嗅到一丝似有似无的气味,像是曾在医院里闻过的气味,像是想象中殡仪馆理应有的气味。
灵堂两侧,右联“沉痛挥泪悼慈父”,左联“子孙永记养育恩”。事实上,我的外公既不是慈父,也没尽心尽力养育过子孙。从小到大,我所听到所感受到的,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既不是好爷爷也不是好外公。如果他仍在世,我甚至乐意以“糟糕”来形容他的这四个角色。
我妈告知我外公去世时,电话里哽咽了一声。之后,便犹如平常。我一直猜测,或许我和我妈最大的话题,就是自外公那儿继承的忽视。我妈有她从童年流传至今的委屈。
而继承了这份忽视的我,一直对外公抱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酗酒与我无关,他出糗与我无关,他住院与我无关,他去世与我无关。有记忆以来,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情感看待我与外公的关系。
给外公磕头的时候,我嗅到一丝似有似无的气味。我很肯定是外公的气味。忽然想起在我弃更的那些小说里,或是在我放空时的遐想里,通常会有这样一个剧情,主角屌丝逆袭,这时,他的外公或是母亲娘家的家族会因此心生懊悔。这段关系会在复仇与懊悔里彻底崩裂,但偶尔会修复成它理应有的样子。
我在灵堂里读完了是枝裕和导演的《有如走路的速度》,看了一半山田洋次导演的《东京家族》。些许困乏,便决定下楼走走。骨灰寄放楼旁,原本封存骨灰的墙现如今如同艺术家手下的作品,只作展览殡仪馆历史悠久之用,仅残留寥寥墓碑。我一一鞠躬,自然而然。
我想,外公的去世于我而言并非彻底的毫无波澜。他不是一个好外公,而我因此无法成为一个想要亲近他的好外孙,我心底有小小的遗憾。我并非今日才认识,而是今日才正视。人生里这样的事总是络绎不绝。
回到灵堂,我妈在磕着瓜子唠嗑。她面容有些疲态,但嘻嘻哈哈,嘴上嘚啵嘚啵地给旁人讲着“完全没有想到这么突然”、“我昨晚一整晚都睡不着”一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