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

比较小的时候在某一期《读者》上读到严歌苓一篇文章《母亲与小鱼》，情节和语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因为这篇文章，这一期《读者》没有得到读完后被抛弃在纸箱移入仓库的命运，我把它放在书架上，随时拿起来重读，很多句子至今背得出。后来搬家，妈妈把所有过期杂志全部装箱放在地下室，这本杂志许多年没有见过，这篇文章也没再读过了。去年秋天一位高中老师来跟我们开教学分享会，她说起这篇文章，我突然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赶紧在网上找来又读一遍。顺便找到严歌苓一篇散文《失落的版图》，看了才知道，《母亲与小鱼》是讲述严歌苓父母真实的恋爱和婚姻故事。母亲是歌剧团名角儿，又漂亮又出风头，爱上风流倜傥的父亲，便嫁给了他。可惜父亲不爱母亲。后来文革，父亲下乡，母亲做了几百条小鱼给父亲送去，使父亲在艰难的岁月仍能倜傥地活着。文革结束，父亲重新受欢迎起来，在外面住饭店写作，也有了新的爱人。母亲有时候不好意思地跟女儿提起父亲，我一直记得那句话，“再有场‘文革’就好了。你爸又被罚到乡下，低人九等，就没有女人要他了，只有我要他。”她用尽一生无救地天真地爱他。

“妈妈是好看的，年轻时更是，荣耀的日子有过不少，似乎什么都有过，只是从没得到过爸爸的爱”以前读总不明白母亲那样好，为什么父亲不爱她。这部长篇小说描述得细致，母亲虽漂亮，但没有读很多书，演的革命戏又那么用力，她在父亲眼中始终是天真又俗气的，是艺术的对立面。他爱这天真，俗气却让她一生都无法走进他心里。他一生都在渴望心意相通的爱人，当初因母亲怀孕不得不与挚爱分手，过了很多年与挚爱重逢，短暂的热烈过后挚爱弃他而去。期间那么多女人，或多或少有那个完美爱人的影子，他像收集爱人碎片一样妄图拼凑出一个她，最终也都是空荡荡一场。

《一个女人的史诗》给了母亲更好的结局。相依为命的苦难过后，父亲终于承认了他的依恋和嫉妒。年华老去，他们变老了变胖了，才可以互相搀扶着走在护城河边，跟年轻的恋人们一起。她疯狂笨拙地爱他一生，总算得到心满意足的宽慰。

以前总爱才子才女的故事，双方自身灵魂到达一定高度才可能产生灵魂伴侣。现在想来，才子才女总是高傲，很难像小说中的母亲一样孤注一掷甚至是毫无尊严地付出的。假使父亲当年真娶了挚爱，逼迫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去揭开生活真相，看到生活中除了鲜花和诗歌，还有下水道与洗碗巾，这也许是更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