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到负数的国际油价与期货

2020年，确实是见证历史奇迹的一年。当地时间4月20日，世界三大原油定价参考标准之一的WTI轻质原油期货5月合约结算价在收盘时跌至每桶-37.63美元。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负数，石油期货自1983年在纽交所开始交易后首次跌入负值。也许谁都没有想到，20世纪90年代还面临着石油危机的人类，在21世纪第3个10年开始之时，卖油给别人居然还要倒贴钱。

想要理解这一现象，首先要了解什么是期货合约。

面包店里有一款顶级美味面包，售价120元/个，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为了能风雨无阻地吃到它，同时省去排队抢购的苦恼，我打算与面包店签订期货合约。面包店担心未来该面包行情会受大众口味等因素影响不好卖（万一突然大家不喜欢吃就卖不出去），为了能稳定卖出自己做的顶级美味面包，店主同意了我提出的期货合约。同时他要求设置12个合约，按月签订，每个月签订的期货合约价格都略微不同。

比如，双方约定，在某个月，我可以用110元/个的价格买入固定数量的顶级美味面包，该价格不受交割（卖家按合约交货、买家按合约提货）时的市场实际价格影响。意思是，在约定的月份（比如8月），如果顶级美味面包现货价格涨价到200元/个，我依然可以花110元就买到它。不过，如果它价格跌到80元/个，我也必须支付110元去买，因为我为面包付钱的时间是签定合约的当下。

总之，签完合约，我付了钱，就一定能得到面包，如果面包店那时无法交货，就必须赔付我的损失。同样的，如果我到了约定的时间不去面包店取货，面包店也会因为货物堆积之类的原因向我收取罚金，这些都在合约里约定好了。

1个月后，顶级美味面包的核心原材料短缺。投机商人王大锤提前获知了这一消息，他认为该面包可能会大涨价至200元/个。于是王大锤找到我，希望我能把2个月后的顶级美味面包期货合约卖给他，他的出价是150元/个。面包虽然美味，能赚钱当然更好，而且我研究这个面包时日已久，认为150元/个的价格实在太高，所以我不仅把2个月后的期货合约卖给了他，还把今年剩下的所有合约都卖给了他。

2个月后，核心原材料持续短缺，顶级美味面包涨价到180元/个。王大锤通过自己公司旗下的《面包日报》发表预测消息，顶级美味面包肯定还会继续涨价。然后他开始在市场上以220元/个面包的价格叫卖他手中剩余的其他期货合约。爱吃面包的富婆孙小美看完《面包日报》后果断接盘，买走了王大锤手里的合约。

3个月后，面包店宣布研发出了替代材料，保证口感和原来一模一样，所以面包价格跌回到120元，孙小美损失惨重，她怕后面价格会继续下跌，就卖掉了一些远期合约（几个月后的合约）。

4个月后，销售持续火爆，面包店开了十几家新的分店，新招揽了100个面包师，顶级美味面包产量大增，价格跌到10元/个。孙小美气到这辈子再也吃不下任何面包，愤怒地在网上用8元/个面包的价格卖掉了手里剩下的合约。

买到合约的刘壮实其实并不爱吃面包，他只是觉得8元买来再9元卖掉，自己可以赚1块钱。然而他买到的合约，再过一天就到交割期了。时间一到，他必须去面包店提货，如果他选择不提货，按约定店主要向他收取罚金100元/个面包。刘壮实住在纽约，受疫情影响，他无法到中国来提货，高昂的罚金让他进退两难。

此时已经没几个人爱吃这款面包，面包合约早已有价无市，他挂出去的价格根本没人接手。眼看卖不掉期货合约，刘壮实心想，亏18元/个，总比100元/个的罚金少损失一些。于是心一狠，在市场上大喊：“今天谁愿意买走我手里的顶级美味面包合约，我愿意倒贴钱！合约价格是-10元/个面包！”

我开心地把合约从绝望的刘壮实手里“买”了回来，又赚了一笔钱，代价仅仅是隔天去楼下的店里取面包。好在，我真的很爱吃面包。

以上，就是超级倒霉蛋刘壮实、亏到吐血的孙小美、精明狡猾的投机商王大锤和我在顶级美味面包期货市场上的简易风云小故事。

现实中，如果面包期货合约价格真的跌到负数，那一定会引起大家的疯抢。不仅赚了钱，还能吃面包，就算不好吃，大家也愿意去抢这个合约，反正面包不吃也能扔掉。

原油合约可就不一样了。到期的原油合约，如果不去提货，违约金可以高到买家怀疑人生。如果去提货，就得找地方把这些原油存着。根据交易所规则，WTI原油的交割必须在美国的俄克拉荷马州库欣地区进行。

所以WTI轻质原油期货5月合约的买家面临着十分尴尬的局面。由于国际油价低迷，石油产量又没有减少，大量石油商人买入原油，已经把俄克拉荷马州的全部储油设备装得爆满。买家就算5月份冲破疫情封锁前往库欣提货，当地也没有地方能够存放他买到的原油。如果买家选择把交割的原油运输到别国存放，疫情期间的运输费用大概会让他的钱包脱层皮，抛去美国国内的陆地运输费用不提，光海上油轮的租用费在3月底就已经涨了4倍。

而且原油拿到手以后不像面包能偷偷扔掉（当然，其实面包也不能乱扔），毕竟污染环境的罚款可能比合约罚金更吓人。买家稍微一算，发现用倒贴钱的方式把合约卖掉才是最划算的选择。然后他们就真的这么做了，给我们的历史创造了一个负数原油价格的奇迹。

期货这种交易工具被发明出来，本身是为了保障商品买家和卖家规避现货价格涨跌的风险，还能为整个市场的所有人发现商品的最优的价格。然而当它被纯粹的投机者操纵，用于欺骗和赌博后，反而成为了投资风险的放大工具。

一个健康的市场应该尽全力去避免毫无意义的损失，负数的原油期货价格告诉我们，美国的交易市场已经呈现出病态。不可否认，这个现象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但并非不可避免。倘若市场中泡沫的产生无法避免，最起码人们不应该任由贪婪把它吹得更大。最后除了泡沫破灭的一声巨响，一无所有。

注：简易风云小故事并没有完全还原期货市场的交易过程和形态，仅为便于理解而编写的粗略框架。若想了解更多期货知识，可以阅读约翰 ·C·赫尔（John C. Hull）写的《期权、期货及其他衍生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