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来自同济规划院职场萌新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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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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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城市规划设计师的365*2天,作为初级向中级过渡的时期,这个时间节点的自己有太多的躁动,和身边同样有理想有抱负的同行一样觉得“工作在别处”。身在上海老八校设计院,我深埋在安稳流水线项目和“公平”的等级关系之下。排除工作环境和人情世故带来的情绪和生理问题,我觉得也有必要对这两年看到的知道的专业领域,做一些小小的认识总结。
在同济院最基础的认识是,这里的确不再是或从来不只是理想主义的领域,人文关怀和社会理想在这里会被嘲笑。当你在说经济利益、政治权利和技术可行的时候,人们才认为你在表达。创造美好的工具?大家心知肚明其实是增量的工具,宣传的工具和资本的工具。
好吧,西西弗斯们,向前走,看看在石头落下的同时路上还有些什么吧。
一. 前期调研部分
1.1 政府网站资料。
政府网站公示资料的前期收集很有必要,不同历史阶段的政府文件是解读项目来由和项目战略定位的重要依据和支撑材料。
1.2 收资归口。
部门收集资料过程中对于归口需要前期调研,比如政府官网、媒体资料等,不同地方的归口和管理部门都因地制宜,初步了解可以减少部门迂回,不然像小傻子一样被人说“这个资料不在我们这里,去找XXX”。
1.3 现场调研。
现场调研需要细致,比如要关注一下高压走廊大致走向,高架立体交叉口,明显地形高差。虽然信息可以从其他矢量文件中获得,但是对基地的敏感性是通过调研过程中得来的。
(经验案例:某项目中由于前期没有注意到悬崖高差,方案中设置了一条直通道路。导致方案基本形成后,甲方直接指出不可实施性,继而再找解决方案。)
二. 方案准备阶段
2.1前期准备。
前期整合已批已建项目、现状用地图、现状建筑、水系、地形、现有控规及建设等在方案之前需要整合梳理,作为方案底图。
2.2 相关技术要求跟进。
水利洪涝要求、道路交通规划对接、国土空间规划对接等需要前期作为融入方案的限制条件,在调整的过程中需要进行反复对接。这个阶段的工作是整个项目中最需要专业知识的,可以完全看出团队的专业素质。作为新人如果可以借项目接触到,其实是可以快速掌握一个领域的专业基础。常变常新的标准和法规请查阅建标库。
三. 汇报框架阶段
在国内的语境中城市规划根本上是个政治问题,而通常政治是不讲道理的,这意味着规划师永远是谄媚的,每次都需要讨好政治者,迎合政治者。起初,我自以为可以是城市的导演,听上去特别艺术性和理想主义,但事实是大部分的规划是随波逐流的,是投机的,是被时代磨平的,即使有些时候可以稍稍超前,但前提是规划师具有绝对的话语权。但事情如果更糟糕一点,有话语权的人要改变规则了,而规划师却无能为力。
3.1 产业功能定位。
大致上项目的定位工作不是规划师提出的,是对政治要求的理解题,定位的唯一要求是【准确】,需要准确契合政策要求、项目整体高度、外来发展潜力、以及现实可行性。以上内容请说的不卑不亢。是的,城市就该这么发展,好巧的是书记也就是这么提的。
(经验案例:某项目地级市副中心片区的定位为“生态交流中心”被职责定位过低,后调整为高大上的“创智XX”。)
3.2 项目目标与思路。
对于城市更新项目,新城建设项目,已有规划方案优化项目,或者是增量工具项目项目目标不同,整体汇报框架也不同。一些是问题导向,一些是调整导向,一些是目标导向。(案例:某项目已有规划方案,但视野和研究范围较小,区域联动考虑不周。作为一个优化项目应该核心阐述为何调整,调整理由,以及调整后的成效,而不是先入为主说规划怎么做。)
3.3 设计策略。
目前接触到的项目几乎都是做完设计方案以后把可能或可以嵌套的理念套进去,用一些案例和意向图说明设计意图,以合理化方案。当然,很多时候阐述是不能自圆其说的,比如配套建设量,片区对城市的反哺功能。在不能改变工作方式,即框架和设计同步进行的情况下,这对于方案深度的要求加大,需要主创设计者有非常成熟的方案能力,或是项目经理需要给出足够的方案指导意见,当意见相左的时候,也可以通过双方专业博弈获得方案设计结果。我看到在同济院的事实时,很难做到理念和方案的融会贯通和契合表达。除非是具有方案指导能力的项目管理或是本身就有灵魂的设计方案,但既然分工愈加细化,全能的人也的确寥寥无几。
(经验案例:反面案例是某项目方案建议景区入口建设立体停车楼,但是从造价和建设量的说明中却看不出经济性和必要性,继而后来的修建性详细规划将其改成了大型的地面停车场。正面案例是某职教新城规划以主创设计为引导,方案以共享为核心思想,从空间布局,设施服务整个方案都是围绕共享轴带展开,结构清晰,故事线的讲述也非常有抓手,包括最后形成的节地10%的设计结果也非常具有说服力。)
3.4 设计图面表达。
从工作内容上来说,城市设计师的表达可以分为理念表达和图纸表达。相较于规划师,城市设计师是个自由裁量权更大的岗职,可以带着更多的想法和创意,是个更加困难的工作。设计理念这个东西是需要时代刺激和文化积淀的,这个看似风平浪静但城市问题依旧且突出的时代,设计师似乎都开始变得哑口无言了。能够表达的理念成为互相借鉴抄袭的原型,能够表达态度的空间也成了大同小异的套路手法。更不要说很多在政治上谄媚的设计师们,凭借着所谓先进案例的理念来表彰自己的高度。是的,那个创造过瓦赞计划、东京湾计划的时代似乎已经不在了,即便那些计划不是人人都爱但着实是振奋人心的,而这时代那些满怀城市理想的设计师变得零星了。这个时代的我们还能有威尼斯那样美丽的城市么?即便是身处其中的自己,如果有机会又可以向谁传达哪些城市理想和社会价值。那么再看看图纸表达吧,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认为的那样,美是比能够说出来的东西更加复杂的东西,比起规划师需要建构的逻辑框架和政治解读,画一张美丽的图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件事情难以解释的清楚,不同直曲的差异就像是不同绘画风格,不同总平的色调就像是不同的年代流派,除了时代的主观审美其实还有个体难以名状的审美品味。
目前我所在的设计单位尚未形成自己的设计表述系统,因此每次不同项目和负责人都是找一些相似的案例和图纸,进行临摹。一来工作效率会降低,大部分时间在建构-找素材-拼贴-调整,其次因为不同的制作主题,方案呈现也会缺乏整体性。一些相对成熟的设计单位,比如sasaki会形成自己一套相对成熟的设计语言,也成为快消设计单位抄袭的模版,一来符合主流商业审美,二来技术难度比较低,所谓性价比高的分析图。事实上,国际化的表达方式其实有很多,包括最纯粹最体现风格的手绘依然是很多成名事务所团队的选择,我觉得确定一个适合市场同时属于自己风格的表达是一个设计团队升级为设计品牌的一个体现。
3.5 经济效益评估。
无论对于开发商或是政府方,经济账都是一个非常需要考虑的方面,即使是一个静态的收支平衡估算也是方案讨论的重要依据,即便他不怎么科学和符合事实。
3.6技术支撑
自己比较少接触控规类的法定规划,但哪怕做过一次就基本可以举一反三,包括指标控制、管网设置、成果制作、甚至是入库文件,虽然每个地方的标准规范都不带一样,但所有技术内容并不难,和通下水道一样,是实务,是可知的。关键是细心,在一遍一遍修改方案的过程中,数据和图纸的更新是一件需要耐心和仔细的事情。这是一件需要花时间进修的事情,也是一件花时间一定能会的事情,门槛低,成本大。不需要每个人都做到总工级别专家,但多吸收是为了有底气。一个专业项目负责人问地下空间怎么做?管线要不要单独设?等基础问题是件很遭白眼的事情。
四. 方案讨论阶段
4.1 汇报方案的语言力量。汇报过程中对于方案的解释能力,把握甲方想要获得的信息重点是很关键的。甲方对方案内容质疑的情况下,专业的解释和合理化方案的能力,或是说诡辩的能力都是非常重要的。项目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需要汇报者对于甲方诉求跪舔的回应能力。
4.2方案内部讨论
项目逻辑的呈现不只是方案逻辑更多的是汇报逻辑,设计创意不是方案的设计创意而是用拿来的概念做的包装,这是目前的现实,但讲真,方案设计是可以再有的追求的。就城市设计方案讨论而言,设计总监对于高低松紧,功能布局比例的判断都是经验式的。一部分似乎是因为合理的方案不一定能被甲方认可,是结合经验政治任务地方情况等综合因素的,另一部分是因为不佳的工作方法将合理化任务交给了讲故事的人。但的确,不同案例可以支撑不同的方案构成,描绘完全不同的城市意向,关键是你要说服谁了。能够呈现BIG式的storyline,说服自己、甲方和专家同行,也是我认为非常重要的方案能力之一。
4.3方案设计
除了技术层面,方案分规划阶段和设计阶段。
规划阶段主要在用地布局,注重结构,能出彩的手法其实大同小异,靠景观带划分或串联,靠或分散或集中的组团布局不同主题,靠触媒比如站点历史区等憋个有意思的设计大招。规划阶段要将价值取向、空间结构、技术参数都纳入考虑。
设计阶段相对自由一些,尤其对城市设计而言,虽然都已经2020年了,但大体上大家思路还是肤浅的觉得好看最重要(白眼),但审美这东西基本还是有主流共识的。赋值建筑高度,利用cad三维模型试图可以快速看到大致效果,画平面的时候要时不时得调整,比如集中高层区,生态廊道等空间关系。平面图中不同建筑的肌理感和体块特征是最为重要的,也就是要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哪里住宅区,哪里商业中心,哪里花园办公,没有那么多练手机会?那就抄抄别人的平面吧,先学会那些基本套路吧。每次设计修改的过程是提升和认知的重要过程,主要路口的入口强调和变化,特定建筑的尺度和固定形态,景观视觉廊道的收头,商业产业地块内的流线,居住区临街界面的变化,建筑组群划分和设计手段等,掌握以及高效产出其实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所谓艺术是种天赋,而设计是种能力。
所谓实施性的方案平面需要有一定的建筑密度,比如居住小区,而重视美观效果的城市设计方案,可以适当放松建筑密度,更加注重整体的结构和变化。当然能成为具有设计说服力的乙方,设计自然都是可实施的。
五. 项目来源
规划领域的市场份额有时候是不公平的,比如在同济院这样的平台有太多政府官员是同济出生的,同济院掩藏的人脉和资源都是其他一些外企和民企无法获得的。在切蛋糕的年代,所长们拼酒买人情小姐换来的项目,在今天其实还在福泽像我这样的新人。这样意味着在国内市场,同济院的项目稳定性和市场占有率相比于其他的企业都处在绝对优势。 (经验案例:院中某院士做完概念规划后,让另一个团队接手做实施性城市设计,虽然是同一个设计院,但是理念传导和设计水平的作品质量其实是不一样的,但至少这块蛋糕始终还是同济的。)
六. 项目审批
6.1 项目内部审批。
院内层级审批制度的弊端在于,“权力和能力不匹配”的游戏规则下,有人自定标准,有人乱定标准都不能服众,但所有人又必须按规定修改。
6.2 规划审批。
作为政府部门,所有的规划审批都是基于法定法规有依有据的审批,对于法规之外的权限政府部门尽量排除自身的责任,同时考虑社会资源均等的情况是不会给到特殊个体优待的。 (经验案例:一線城市某规划增量的控规调整中,建设的内容严格按标准审批,而标准之外的建设内容在耗时一年年之后终于完成)
七.职业发展与职场各种
7.1对于个人的认知
老板说你懒,说你有潜力有能力,或是说你工作效率快,你以为就是你了?不要局限在几十个人的工作场所里,要实时把自己放在开放市场中。比如去面试投简历,去认识同行前辈聊天了解其他公司的工作模式和内容,都是客观认识自己的过程。比如外企的工作方式的等级秩序,小团队的工作方式和项目内容,和国企的模式之间存在哪些差异。这要比你同事和领导的评价更加客观,首先,你会知道你在开放市场有多大竞争力,哪些单位会看重你的什么能力和资源,比如有些外企会觊觎你大学导师的资源甚至你在大学时期辅修新闻的经历。其次,你可以了解你可以得到多少的市场回馈,有没有拿到最大的薪资报酬效率。同时,你也会更了解你自己适合和向往的工作在哪里,即便目前没有好的机遇,也可以成为下一步的目标,工作有可能就是在别处。
7.2个人成长
了解了各种同行的工作方式,但凡设计院,比较多的是项目管理和设计方案两条相对独立的线。个人职业成长路径也自然分成管理岗线和技术岗线,这两条线自然是谁也看不起谁。有前辈说忌讳做万金油,也有前辈觉得忌讳有能力短板,个人觉得前几年什么都去干,而且争取都干,主要但不限于方案构思用地布局、平面形态设计、平面图模型效果图、汇报框架建构、分析图ppt绘制、专项分析和研究、对接甲方项目管理、成果文件制作等。除非真的单方能力绝对突出或绝对弱势,否则往后想要独当一面,面对权利和责任,全能加持的会比较不怵,也比较少我这样的新人直接怼你“日照分析直接用湘源,你自己百度一下很快的,两分钟。”
(案例:目前所在团队的人员中,有很多工作七八年所谓的项目负责人,没有基本的技术能力和方案能力,仅作为ppt负责人,在缺乏技术认知和方案思路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承担汇报、甚至其他合同责任。)
7.3规划师的角色
城市规划本身自然是个极其复杂的工作,但是如若规划师想要解决所有问题,真真是浅薄而又不能尽善。交通、水利、建筑、工程、产业等一系列问题的专业性解决方式,需要交通的测算,水利的评估和调蓄措施,特定建筑的结构和常规形态特征认识,产业的筛选和门类细化,在越来越分工细分的如今,更多的是让专业人才来处理。规划师承担的更多的是各种团队中的协调者,比如产业策划团队之后的空间布局,交通水利测算团队后的空间应对。这个现实就如多人发牌协商游戏一样,早已预告了规划师本身的存在无用性,而他们甚至提出了一种比规划师更加理性的机制规则。反观规划师的专业性在于哪里?是规范和标准的认知,是法律和体系的认知,是绘图技术的能力,还是协调统筹的应对能力,然后呢。事实是,规划师单一群体似乎很难成为那个能够通过专业知识提出解决问题的人,甚至有些是为了分蛋糕成为了那个通过语言产生问题的人。规划师同样面临着被某种计算方式和民主机制取代的可能。
7.3学术不再,何谓研究
脱开象牙塔的学术,工作实践领域的学术大多成为理论支撑、案例归纳。学术表达也并不是绝对思考倾向的,专家评判的大前提开始提倡政治正确(比如某大家CBZ以生态文明在公开发言中做为评价同济院和深规院的首要因素,焉不片面?),这也意味着规划领域的价值永远是政治导向的。
可笑而幼稚的自己还曾以为,规划是纯粹社会进步导向的,事实是,我们只能被安排在别人认为的美好社会下点头默认,然后想着如何将它实现。这也许是规划和艺术最大的区别,艺术家的乌托邦是自己创造的,而规划师并不是。甚至是图文语言的表达方式,都藏着政治诉求和主流审美。当然,从时代的角度来说,这个理想主义的时代下我们是在实现时代的梦,可是自我的存在价值在宏大叙事下消失了。如果个体还有部分不一样,那就是在工作之外私下的一点点表达,那些被称为艺术家的一点自我部分。
7.4立场和价值选择
规划师的理想主义和满怀期待的规划最后往往无法实现,因为资金不能平衡无法通过实施,于是他们总是倾向于把目前已有的样子画出来,似乎那就是最可能实施的方案。每个规划师一定会思考方案能否“实现”,而不同的规划师其实是有不同的理解的,比如有人关心方案是否落地建成,有人关心城市和社会理想是否实现。当然,对于落地性这个词的理解,我从不相信那些操着九十年代户型和快题建筑形态的设计师说的可落地,那最多可以说是能造不会塌的东西。这个问题和选择开心还是成功一样,往往悲伤地不可兼得,除了那些鲜有的天时地利人和的例子。
这个时代的选择不多,但选择题倒是挺多的。是城市概念形象(概念规划)的创造者还是城市管理工作者(法定规划)?是政治背景的顺从者还是开拓创新的先锋?是衣冠楚楚的城市规划师还是背着布袋的乡村规划师?是机制混乱但可以独挑大梁的小事务所还是默默无闻流水线上的螺丝钉?规划设计师选择的同时也是价值的输出和表达,个体的行为都是其价值的表达。其实类似这道题建筑师也要选,是公共建筑的创造者还是公民建筑的缔造者?这个选择题的过程往往是艰难的,无论是面对未知的恐惧、已获和即将失去的悲伤、或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