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旅行目的地
查看话题 >开往大连的慢船

七月下旬突如其来的酷暑令我们丧失了理智,一头冲进家电市场,企图立刻拥有一个大功率的空调。丧失理智的何止我们,销售人员被头脑发热的顾客团团围住,空调安装师傅突然之间成为了全城最抢手的人,一般要等一周才能安装,可是我一天也忍受不了了!我们扫兴而归,一边抱怨这些人为什么和我们一样短视,非要等天气热到难以忍受才来买空调,一边又暗暗发誓,明年一定当一个目光长远的聪明人,春天就买空调,这样就一天酷暑也不用忍受了!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年这样了,相同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五六七八次了,仿佛成为了抗议高温的一个小小的仪式。这座海滨小城的酷暑总是那么短暂,很多人还没等到安装师傅,天就已经凉快了下来。
无业的我们整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打转,什么也干不成,理直气壮地把懒惰全赖到高温头上。小刀将冰袋放在电扇前边吹,试图制造一丝凉风。我时不时打开冰箱,把脑袋伸进那团白雾中,大口呼吸。就在这时,一个比买空调更疯狂的念头产生了,去西伯利亚!就连这四个字仿佛都是冰凉的,是我刚刚从冰箱冷冻室里取出来的小冰块,我们反复说它,让它滑过嘴唇,在屋子里漂浮,又掉进我们的耳朵里。可是我们的大脑却因为幻想而变得更加狂热起来,我们决定去西伯利亚,一个永远的冰箱,一个就算是盛夏,也不需要空调的地方!
小刀很快就制定好了路线,为了能更久更慢地体验凉爽的夏日,我们选择了火车,为了能让这趟穿越西伯利亚的火车之旅更加完整,我们决定从海参崴开始,一直到莫斯科,9288公里,听起来和8848一样令人神往。而从烟台到海参崴的路上,我们可以实现两个愿望,一个是坐那趟向往已久,开往大连的慢船,一个是去延边吃朝鲜族汤饭。
我们出发地非常仓促,台风利奇马就要来了,虽然它听起来很好吃,可是总让我觉得像是一只恶犬在追逐我们,因为台风一来,船就要停了。爸爸开车将我们送到码头,妈妈在我们的袋子里塞了四个茶叶蛋。刚到候船大厅我就发现忘记带水了,走进小卖铺一问,最便宜的矿泉水三块钱一瓶,卖货大叔很快就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满脸自信地说:“船上六块钱一瓶。”我立马扫码买了两瓶。
还没有坐下来休息,就开始检票上船了,一走出大厅,白色的晶珠号就停在不远处,巨大而沉默,如同一座大厦立在海中,汽车正一辆一辆地从轮船敞开的肚子开进去。碧海蓝天,白云朵朵,风和日丽……类似的词语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滚动,眼前的画面就是一张最为标准的明信片。在经过轮船走向舷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缩小了不少,我和小刀使劲仰着脑袋,沐浴在轮船散发出来的梦幻的白光中,我眯起眼睛,想起距离上一次坐轮船已经有五年了,那年我和小刀蓬头垢面地背着大包,从约旦的亚喀巴穿越红海,到达埃及西奈半岛,我们同大卡车和沉默的司机共享整艘货轮,红海的海水一点也不红,蓝得让人眼眶发胀。
登船之前再次检票,登船口在四楼,接着排队坐电梯,散客席在七楼。散客席的房顶很低,有点压抑,中央是一排排包着人造革的灰色座椅,每隔几排上边就有电视机,最前边是一个舞台。我们放下行李,轮流看包,独自在船上探索,再回来兴奋地交流一番。船上的装修过时而俗气,有超市,抓娃娃机,捕鱼达人,按摩坐椅,还有大门紧闭的棋牌室和卡拉ok。我四处乱转,上上下下,还跟随大叫着“升舱升舱”的服务员,窥探了有独立卫生间的双人间客房和没有窗户的多人间客房。
我们很快就放松了警惕,决定把包丢在座椅上,两个人一起去甲板看轮船驶离港口。甲板在船的后方,虽然和船仓只有一门之隔,可是跨出去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阳光晃眼,热浪在甲板上翻滚,烟囱冒着黑烟,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煤油味,有人躲在阴影里抽烟,有人站在船尾的栏杆拍照,轮船驶过了普陀岛号,钻珠号,驶过停满汽车的码头,烟台山上的灯塔越来越小,从这个角度看这座城市是如此陌生。我低头看着船尾翻滚的浪花,在海面上形成一条浅蓝色的水路,而船身侧面的浪花,像是飘动的蕾丝裙摆——轮船最好的装饰物。
从九楼下到八楼,正好路过餐厅的玻璃门,我们推门走了进去,餐厅的玻璃很大,外边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可是餐厅里边一片狼藉,桌子上堆满了残羹剩饭,啤酒瓶,和歪倒的方便面纸碗,让我怀疑餐厅里曾有一群酒鬼彻夜狂欢。服务人员则站在玻璃隔断后边从容地聊天。我们回到散客席坐下来休息,空位很多,一个光头大哥正坐在位子上专心致志地啃鸡爪,操着东北口音的大叔一边和人说话,一边在两排座椅中间摊开个垫子,准备躺下睡觉,小孩们开始只是在过道里尖叫,追赶,后来又纷纷脱掉鞋子,在椅子上翻来翻去,满头大汗。后边的老太太为了稳定住她的小孙子,将我们头顶的电视机开到了最大声,我们不得不换了个位置,又掏出电脑看了一部叫做《寄生虫》的电影,一到床戏,我就做贼心虚一般四处张望,生怕被来回乱窜的小孩看到。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到中午了,手机无法上网之后,仿佛只能用来看时间了。我总是手痒,忍不住点开社交软件,刷新几次,可是页面始终停留在船驶入大海之前,令人感觉失落,仿佛这艘轮船是一个戒除网瘾中心,我抬头巡视了一圈,周围有不少手里紧紧抓着手机,瘫在座椅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同道中人。
终于可以开饭了,我打开塑料袋,里边有吐司,火腿肠,茶叶蛋,我突发奇想,将火腿肠放在一片吐司的边缘,然后用力将它们卷成一个卷,递给小刀,他说真好吃。我们像过家家一样,享用着一个又一个火腿肠卷,粉色的火腿肠,和它不真实的颜色相匹配的是它不真实的香味,这可是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的食物。茶叶蛋也是那么好吃,我们一人一口气吃掉了两个!只要不在自己家里,不在餐桌之上,再普通的食物也会突然好吃十倍,我们可是深谙此道之人,平时也经常把食物带到河边,海边,山上去吃,大自然才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顶级厨师,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吃完东西我感觉意犹未尽,回忆起餐厅巨大的玻璃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我提议和小刀一起去餐厅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喝茶,既可以晒到太阳,又可以享受空调的清凉,我相信搭配那样的风景,这茶水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喝的。小刀带上了他的日记本,一个有着鲍勃·迪伦封面的崭新本子,在豆瓣夏日短诗大赛中获得的奖品,他喜欢得不得了,发誓要把我们的整趟旅途都记录下来,后来我翻看过这本日记,里边倒是说了我不少坏话。
我们来到餐厅,发现玻璃隔断后边还有一片未曾开放的用餐区域,非常干净,没有垃圾,令人难以置信。我试探性地走了过去,又假装淡定地坐了下来,有一种随时会被轰走的不详预感,不远处有一对母女拆开两桶方便面。我在杯子里倒上茶叶,然后走到饮水机前,准备接水,前面有一个人正拿着方便面接水,水流很小,接满一桶要等很长时间,没一会儿,那对母女里的母亲也拿着方便面过来了,她站在我后边,伸长脖子不停向我提问:“这水是不是海水?”“你说这水是不是咸的?”我说:“应该不会吧。”她继续提问:“这水到底是不是海水?”“会不会是咸的?”“一定是从海里抽上来的。”“你说这水到底能不能喝?”“这是不是把海水过滤了一下?”我说:“应该不会吧。”我的小茶杯好不容易接满水了,我盖上盖子,匆匆离开那位满脸疑惑,自言自语的母亲,刚坐下来,服务员就开始大叫:“关门了!关门了!”我瞅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人对这句话作出反应,服务员出来又大喊了一声:“餐厅要关门了啊!再不出去就把你们锁里面了!”人们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不情愿地抱着食物茶杯开始往外走,我们也随着人流走了出去。
我一边走一边抱怨,这么好的风景就这样被浪费了!如果让我来经营,我会把餐厅好好布置一番,用充满海洋风情的蓝白色风格,桌子上铺上蓝白条纹的桌布,摆上鲜花,放一些小野丽莎之类轻松浪漫,大众又容易接受的音乐,菜单上是充满创意,漂亮又美味的餐食和饮品,并且都以海洋和轮船为主题来命名。就连服务员的制服我都设计好了,当然服务员还要态度亲切,价格也绝不宰客——一个热闹又欢快的轮船咖啡馆已经在我的幻想里开业了!
我的浪漫海景下午茶就这么泡汤了,我们又回到了小孩尖叫,电视吵闹的散客席,像是被打回原型——两个邋遢又贫穷的背包客。前方不远处有三个电视机,同时在播放着三个频道,小刀说:“我能同时看三个电视!”我不甘示弱地说:“我也可以!”小刀问我:“那最左边的电视正在放着什么?”我努力斜着眼睛说:“一个老头!”
船即将到达大连港的时候,我们再次前往甲板,推开通往甲板的厚重舱门,就看见一群海鸥跟着轮船在天空飞翔,嗷嗷大叫,人们在甲板上不停地往空中扔食物,海鸥在空中盘旋,俯冲,滑行,技术娴熟地把空中的食物叼走,地面上有好多面包和饼干,都是被海鸥错过的。我和小刀在地上捡面包喂海鸥,小刀总是能成功地把面包抛向空中,又恰巧被海鸥叼走,每次都让我兴奋地大叫大跳。可是我扔出的面包,就很少能被海鸥叼走,又重新掉回地面,有时候还会砸在人们头上。小刀拍了很多张我喂海鸥的照片,我跳得很高,双脚悬空,看我的姿势就知道,我简直想要飞向天空,亲手把面包塞进海鸥嘴巴里。
大连港已经很近了,能清楚地看见海边的山,楼房,停靠的船只,太阳丝毫没有减弱它的威力,把大家晒得都躲进了阴影里。只有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往天空中扔着东西。
船就要靠岸了,小刀说:“走吧,我们该回去背包下船了。
穿着花裙子的小孩对妈妈说:“我不想走,我还想玩。”
我觉得她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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