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加百利·罗塞蒂(1):当我死的时候,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拉斐尔构图模式,罗塞蒂家庭背景,但丁对贝雅特丽齐的苦恋之于罗塞蒂的意义
从文艺复兴开始,古典主义造型就一直是视觉艺术的基本特色。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创建者乔舒亚.雷诺兹爵士告诫艺术家要模仿古人,因为他们把自然形态化为基本图形及相互间的关系,由此而学会了绘图的规则,这些规则是永恒而普遍适用的。
当然有人喜欢套用公式,恪守标准,就有人喜欢个性表达,比如皇家美术学院的学生罗塞蒂,就不愿受学院体制束缚而休学,1848年结识亨特和米莱斯,在当时非常著名的艺评家罗金斯的号召及推波助澜下,创立了拉斐尔前派。

正如上一篇文章(https://mp.weixin.qq.com/s/qX9xrsd9Pm_M3hoG_ITgCQ)里提及,拉斐尔前派向往古典的艺术优美氛围,却反对学院派要求每一幅画都遵循相同的光影、构图原则的教条。而这些绘图规则又始于文艺复兴,特别是“文艺复兴三杰”:

所以,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希望能身体力行扭转局面,让视觉艺术回到文艺复兴之前,回到自然。那为何拉斐尔莫名躺枪,而不叫米开朗基罗前派或达芬奇前派呢?我想大概放几幅拉斐尔的经典画作,就一目了然了。



最厉害的透视图来了,原谅我实在不想自己打线了,放一幅不够清晰的图:


作为三杰中最年轻的一个,拉斐尔可谓汲取了达·芬奇的构图和米开朗琪罗的人体表现,又融入了自己更加均衡和谐精美秀气的风格,所以其完美的透视平衡光影法则就结结实实被纳入了学院派的典范,也因此成为了几个叛逆少年想要穿越跳过的那个时间点。
回到罗塞蒂,先让他的家人华丽地出个场:
父亲:

加布里埃莱·罗塞蒂(Gabriele Rossetti),意大利流亡诗人,也是翻译家。从意大利流亡到英国后潜心研究但丁的作品,演绎出一套关于但丁诗作的象征意义的理论,这也是罗塞蒂对但丁痴迷的源头。
母亲:

曾是意大利一位著名剧作家的秘书。其父亲也就是罗塞蒂的外祖父是个翻译家,还曾参加过攻占巴士底狱。其弟弟,也就是罗塞的舅舅,是拜伦的私人医生兼作家。
家中有四个孩子,罗塞蒂(生于1828年)排行老二,也是长子。
大姐:
玛利亚(生于1827年),发表过对但丁的评论文章。
弟弟:

威廉·迈克尔·罗塞蒂William Michael Rossetti(1829-1919),是拉斐尔前派的早期成员及其刊物《萌芽》的编辑,同时也是一位有敏锐见解的评论家,后来整理编辑了家族信件及妹妹兄长的作品集,使得拉斐尔前派的很多珍贵资料得以留存。
小妹: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1830-1894),是19世纪英国最杰出的女诗人,被弗吉尼亚·伍尔芙称为在英国女诗人中名列第一。
克里斯蒂娜其实比她大哥罗塞蒂有名,因为她诗作的艺术成就非常之高。如果她的名字你不熟悉,我们就从最熟悉的讲起:罗大佑的《歌》 ,我比较喜欢刘若英的live版
当我死了的时候,亲爱的 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轻轻的草 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我再不见地面的青荫 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 在黑夜里倾吐悲啼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记得你 我也许,把你忘记
这首歌的歌词就来自于克里斯蒂娜诗作《song》,而翻译者正是徐志摩 。
Song 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
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 Nor shady cypress tree. 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 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I shall not see the shadows, I shall not feel the rain; I shall not hear the nightingale Sing on as if in pain. And dreaming through the twilight That doth not rise nor set, 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orget.
(英文版歌曲推荐大家听:《song》-Maren Onarheim)
再次回到罗塞蒂,拥有如此强大阵容的家人,真是想不艺术都难,只是选择画家还是诗人呢?天分足够的罗塞蒂最终两样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无论说他是诗歌届最好的画家,还是画家界的优秀诗人都不为过。
而正如前面提到的,父亲对但丁的热情也继承给了罗塞蒂,包括给他的取的名字中也放入了“但丁”,只是罗塞蒂的原名为加百利·查理斯·但丁·罗塞蒂(Gabriel Charles Dante Rossetti),可为了刻意突显自己与但丁的联系,他在公众场合都使用“但丁”为名,并最终将名字改为:但丁.加百利.罗塞蒂。能够比附于但丁,是罗塞蒂长久珍视的,也是解读罗塞蒂的关键。
我们先来看几幅画(不按画作时间顺序,按照事件时间顺序)



但丁爱贝雅特丽齐,但从未对她显露过爱意,直到贝雅特丽齐去世,她都不知世上还有一人,这样深爱着自己。但丁最后一次得知她的消息,正是她的死讯,生已无望再见,只能在梦中,还能再来看她一眼。左二身着绿色长衫的为但丁,还未落地的右脚代表着他的犹豫:立定还是上前?好在梦中爱神替他做了决定,他一手拉着但丁,一边亲吻了贝雅特丽齐,一生不曾说出口的挚爱凝为一吻,由爱神代他献上。而爱神手中所握之箭,直指身后的但丁,暗示着这一吻的真正主人,正是剑指的那一位。

贝雅特丽齐一周年祭日,但丁跪地画了一小幅水彩画来纪念她,来访的人则在劝慰他。但丁的模特原型正是罗塞蒂的哥哥威廉。这是罗塞蒂给自己翻译的但丁诗句做的插图:“到那一天,从我的爱人进入永恒新生的时候算起,整整一年的那一天,我自己在一张小纸片上把她画作天使。”

众所周知,但丁是意大利历史上最为杰出的诗人。而在他的伟大诗篇《神曲》中,贝雅特丽齐正是那位支撑着他走过地狱和炼狱,并亲手牵着他走向天国的女神。
但丁用毕生的热情苦恋贝雅特丽齐,无奈红颜薄命,她在24岁久香消玉殒。作为最空灵的浪漫主义诗人,但丁挥笔为贝雅特丽齐写下了31首诗歌记念她,这就是著名的《新生》。
唯美主义的罗塞蒂爱极了这段苦恋,从他20年间画了这么多关于但丁和贝雅特丽齐的画作就可看出。而罗塞蒂本身又对“但丁”这个名字很有代入感,因此也向往着能够遇到属于自己的贝雅特丽齐。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在他着手翻译《新生》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位女子,也是他十年后的妻子,伊丽莎白.西达尔(Elizabeth Siddall)。
还记得《一幅画带你走进拉斐尔前派》(https://mp.weixin.qq.com/s/qX9xrsd9Pm_M3hoG_ITgCQ)中,米莱斯笔下的《奥菲利亚》的扮演者吗?对,就是这个西达尔。
本篇先开个头,从结局说起。因为罗塞蒂还有一幅描绘贝雅特丽齐的画作,也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一幅,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幅,同一个画面有三幅不同的画,分别收藏在Birmingham Museum and Art Gallery, Tate Britain和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我最喜欢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这一幅,唯一一幅带有predella(底部的祭坛座架)的画,描绘了贝雅特丽齐和但丁在天堂的重聚。
贝雅特丽齐占据了大部分画面,身着绿色的中世纪服装,棕红色的头发蓬松地披在肩上,阳光在她的头部环绕成一圈光晕,如圣洁的少女一般。她的面色苍白,微张的嘴唇和脸上的表情暗含着兴奋与虔诚,双眼微闭,脸颊上扬,交叠如同正在祈祷的双手轻置于大腿之上,放佛她正等待象征圣灵的鸽子衔来的白色花朵。

背景中的两个人物,左侧红衣为爱神,右侧为但丁,他们身处的地点正是但丁成年后再次遇到贝雅特丽齐的地方,阿尔诺河的桥上。但丁望向爱神,她的手掌中握着贝雅特丽齐生命的闪烁火焰。
罗塞蒂曾说:“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士对我来说就像是她蕴含着生命的火焰一般。”身着绿色衣袍的贝亚特里齐在此即是“生命火焰”的隐喻,在但丁的《新生》中也有贝亚特里齐“吞下如同火焰一般的心”的情节,背景中爱神手中的火焰正与之相映成趣。
这系列作品在西达尔死后绘成,贝雅特丽齐的面容原型正是西达尔。很多人认为罗塞蒂的这幅画是为了悼念亡妻,因为罗塞蒂在画中安置了很多细节隐喻:

鸽子衔的是一朵罂粟,隐喻西达尔吸食鸦片过量致死的真相。而西达尔也确实被罗塞蒂亲切地称为“鸽子”。同时,贝雅特丽齐身后的日晷指向数字“9”,不仅是但丁初见她的岁数,也是她去世的日期和时间(1290年6月9日9点),还是恰好是西达尔死亡的时间。
美丽、贞洁、多病、早逝的西达尔看起来完全是现代版贝雅特丽齐,通过西达尔,及意向化西达尔的贝雅特丽齐,罗塞蒂进一步加深了与但丁的自比,他用画笔创造出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和但丁用诗创造一样,把自己的精神追求和浪漫情感注入其中,以实现最终的唯美主义理想。
只是,罗塞蒂对西达尔的爱,却远不及但丁之于贝雅特丽齐……我们下期继续。

我曾经在这幅《Beata Beatrix》面前坐了好久,不仅因为被女主超然的情绪感染,还因为她所处的氛围。左侧正是沃茨(George Frederic Watts)的作品《时间,死亡和审判》(https://mp.weixin.qq.com/s/QARqnnZ7ya9_BmBLVjRnSQ),巧合的是,这幅画沃茨也曾画了三个版本,其中一幅也收藏在泰特。
“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时间携着死神而来,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
却因艺术得以永恒。
当我死了的时候,亲爱的,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写稿的时候总是想起韦伯在他自己拍的纪录片《情迷拉斐尔前派》中最后眼中的泪光,虽然不能像这位有钱任性的音乐剧天王爱它就买它,但至少也是可以用通宵写稿来表达的😂
仅为开头,接下来好久都要沉浸在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