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的故事——身为儿童如何像大人一样阅读
在我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去书店,一待就是整个下午,等肚里空空饿得叫唤时再循着路灯回家。
那会儿,书店可比现在魔幻得多。
儿童区最畅销的永远是《十万个为什么》、《世界十大未解之谜》,有关十大未解之谜究竟是啥,这些作者们吵得很凶,谁也无法认同谁,所以间接的,作为读者,我在某一年的暑假了解到了世界百大未解之谜。
对于小小的、没有世界观的脑子来说,这显得可怕极了,太多的疑惑在头脑里乱窜,晚上也难以入眠,眼前仿佛能勾画出宇宙大爆炸时,那些无法看见的黑洞。
家里没人时,我跟弟弟躺在床上,我们刚玩过谁是木头人的游戏,腿支在墙上中场休息,尔后我们煞有其事地开始讨论:宇宙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呢?我俩谁也想不出答案。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等上了初中,直到最后二十六七岁,我都不会再重翻这些书,而且未解之谜始终是未解之谜,书上被频繁转述的科学家一个个离世了,只有未解之谜始终存在。仍然有很多的孩子,在夜晚的灰霾下,苦苦思索着答案。
这大概就是读书的魅力,你总在懵懂时被诱骗看一些无聊的书籍,抛开真实性和客观性,那些不经推敲的想法在你的脑海里留存数十年。
很多人认为小孩子只能看懂写给小孩子的书,实际上是不对的。
我小时候一个人逛书店,那会儿文字启蒙已经学得很好了,约莫是五六年级的时候吧,我走进了建筑区和美术区。以前的建筑区和美术区不像现在包装得那么文艺,文艺得你在感受到氛围那一刻马上忘记了自己想看什么类型,只快速挑本带英文或日文字母的草草了事。在以前,建筑区和美术区可谓简陋不堪,正如那个年代普通人对文艺的看法。
建筑区很单纯,现在绝大多数的家装案例完美复刻了书上的做法。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动线”二字是极其美妙的词汇,会想出用“动线”去描述人之生活舒适感的,简直是天才。所以我看了很多的家装书籍,毕竟是个女孩子,对“过家家”此类游戏热衷不已,这些书带给我的想象,是过家家升级版。我几乎马上就理解了,成人的世界、未来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人之居所可以诠释一个人,那会儿看书我肯定是不懂这些,但是比起未解之谜,起码建筑类每一本都写满了答案,循循善诱,合理又科学。
美术区...并不单纯,很难找到词汇去形容它,因为当一个未经历初潮的小孩子翻开一本精美封面画册却看到裸体时,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也许那一刻我瞳孔放着光,但谁知道呢。在美术区,裸体是美好的,被施以完美的曲线,布下午后慵懒的光影,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都透着智慧。
没错,一个12岁的少女,的确有甄别裸体之美的能力。家长们即使保护得再好,你的孩子,仍然有许许多多的渠道可以了解到她的身体,我很庆幸自己了解身体的方式是通过一本美术画册,而不是公交车身上某位猥琐大叔的右手。
总而言之,在12岁时我看到了梵高,单纯的小孩子更能从画里直接解读出情绪,在悲伤、迷惑混杂着喧闹的童年,梵高带来了巨大的安慰。
现在的人总认为小孩子早恋是一种早熟的表现,实际上不是的。
那会我也早恋,傻了吧唧给人家男孩子写情书。但是书店里的言情区,我一本都不看。小孩子对异性的喜欢要比成人单纯得太多。那种喜欢,并非书上所写的日式敏感又多情。之所以称之为“日式”,是因为现在的日漫每一本依旧延续了这个尿性,把女性描绘得善良纯真,男性描绘得勇敢理性。
基于一种固执的想法,在上初中前,我从不去言情区,哪怕它就在儿童区的隔壁,比建筑区和美术区都要近。这个想法大概是源自我的父母,虽然他们未曾明说,但是我解读到了其中某种禁忌:小孩子不能了解男女之间的事情。
男女之间是什么,大概五六岁时我就略略知道了表层,亲吻、拥抱、恋爱、婚姻、孩子,家长明确表示,再深入的事情,是禁忌。
“禁忌”二字对于小孩子而言,是恐怖故事,是幼时奶奶所讲的大灰狼把小红帽熬了煲汤、吃到塞牙缝。所以我不敢、不想也不会踏入言情区。
也因为错过这些言情小说的启蒙,在小学时,我没追到自己的初恋。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亏了还是赚了。
小学毕业后,在某种奇妙的催化剂作用下,我再没去过儿童区,我去了言情区,读了一个霸道总裁式的青春小说。很多人现在批判郭敬明,他们大概是不知道以前那个时代言情文学给青少年都塞了什么腌臜货色,对比之下,郭敬明真的要好很多。即使我现在回过头也会毫不留情批判他的文学性,但是也改变不了他曾经在言情区带给我诸多惊艳的事实。
人读书的复杂性在于,没有人是专一的,企图控制一个人的阅读视野、企图让孩子只看儿童书籍、企图毁掉异见都是不对的,人之阅读经验,必然是从百里挑一、千里择一中提取。就像我日日待在书店疯狂翻书,有时找到天真,有时也找到污秽,而最终成就我的,不过是枕边一本翻烂了的《爱的教育》,一个发生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