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瑞士 洛桑
由于疫情的原因,突然得来大段闲来无事的时间。
于是,重返社交软件,连接上不少了失联好久的老伙计们。
四年前在瑞士的时候,经常和同住一层楼的耶鲁大哥Swat还有另一个中东小姐姐Lamia厮混在一起瞎扯淡。我们仨当时是同在一家公司的实习生,虽然在不同部门,但仍时不时在工作时候约个咖啡,下班回家一起晚餐什么的。由于他俩年纪都比我大一些,以至于他们的谈话太过严肃,我多半已经记不住具体的实质内容了。我只记得,从国家战乱到个体发展,从童年成长到民主在不同国家的实际意义,什么都聊。

如果有人去过日内瓦湖畔的动感小城洛桑(Lausanne)的话,就应该记得小城有半边是依山而建的。城市的中心有火车站,有城市的主教堂,有图书馆,还有围着以上所有地标建筑的广场。我们当时的公寓就在离市中心四五站地铁的半山腰上,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就能呼吸到山里飘来清新的树叶味儿,也能俯瞰到城中教堂的尖顶和远处泛蓝的日内瓦湖。初夏的傍晚,我和Lamia还有Swat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粉红的晚霞,等着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滑进湖底。我那时候研究生刚毕业,又是第一次来欧洲生活,满眼的好奇和蠢蠢欲动的心。加上单位轮转不停的实习生,总有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在一起找乐子。实习生的工作本身就比较轻松也不担责任,我猜即使把实验室烧了大概也没人能拿这些小毛孩什么办法,日子过得比较随性。瑞士的物价极高,坊间的笑话都是“水比酒贵”。拿着实习生工资既喝不起酒也喝不起水的我们,常常在去酒吧开心之前,先在自己家拿从超市货架上找来的最便宜的廉价酒精把自己灌醉,再去酒吧集合一起跳舞,这样就用最少的钱买到了最多的快乐。我在此之前都是一个只知道泡图书馆的亚洲书呆子,在这些欧洲青年人的浪潮的衬托下就显得非常业余。尽管如此,我依旧乐此不疲地晃荡在每一个场子里,也不是因为多能喝酒或者多能跳舞。其实我这两项技能至今也都还停留在幼儿园水平,但是好像拒绝邀约就显得自己与当代年轻人格格不入了似的。
Lamia和Swat,就是在这一群实习生里格格不入的两位,更可气的是,他们也不在乎是否能够融入酒肉朋友的行列。他们喜欢结伴在周六一大早去集市买菜,带着野餐和书去山里或湖边发呆或者喝茶。我们好几次还在周六清晨家门口的地铁站碰上面了,我和年轻人代表队带着一身酒气东倒西歪刚从酒吧回家,他们挎着菜篮精精神神地出门去过周末。我总是想躲在代表队的人群里不被他俩发现,就好像我又从他们的阵营里叛逃出去了一样的惭愧。可Swat每每都能把我从人群里提溜出来,貌似关心地问上一句:“Fun night? (又潇洒了一晚上啊?)”。可我心里是知道的,我和他俩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才是最放松最舒服的。毕竟,我的节奏感只会让我在跳舞的时候闪到胯骨。

Lamia从阿拉伯的老家带来了很多特有的咖啡和晒干的椰枣,我特别喜欢被邀请去她家。她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会脱下头巾,一头好看的卷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的眼睛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眼睛,深邃,清澈,像她老家的月亮,她说。她会在傍晚的阳台上给我读她最近在看的书,我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阿拉伯椰枣。她好像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来的人,对现实事件的容忍度很低,我是见过的少有的对自我有着非常严苛的正直的人。在认识她之前,我对中东的文化一无所知,甚至有些无知的愚蠢,于是和她的相处总是带着疑惑。她也毫无忌讳地给我分享她的家庭,她的过去以及她对自己未来的想象。
某天傍晚,我在她家厨房等泡茶的水开,她在阳台上喊我快来快来,远处的飞过一排海鸟,在火烧的落日前排成了很长的一串“Z”字型。我和她同时感叹,太美了,人生能睹此情此景,又有何憾呢。
她转头问我,“你此刻最想和谁分享。”
我脑子里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大概我父母?”
我答道。“我们那儿的传统,女性很少有权利选择伴侣。但是,我想和对的人看日落”。

她给我说她和她姐姐是如何独立于世,传统观念的父母与她俩的矛盾与妥协,到最后扶持她们来欧洲生活的。我之前会觉得我的经历已经充满了我与父母的血与泪,没想到她的挣扎要比我痛苦的多。我的努力,讲道理不过是庸俗地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相对务实的追求。而,Lamia想要的是一个看不见的理想。如果我妈当年逼我读书的时候,讲的不是好好读书就能去大城市出人头地这样的话;而是告诉我,刻苦学习,为自由意志奋斗!我可能扔下书本,就去抓鱼了吧。
Lamia的房间就在我家的正下方,我俩可以从阳台上互相对话。有段时间,我老是在单曲循环陈绮贞的一首歌,因为里面有段歌词写的是“日内瓦湖的房子,贵吗”。让这个住在日内瓦湖畔房子里的我,听起来很应景。那是一首旋律很绵软又娇羞的歌。
Lamia在楼下问我,你是不是在听情歌?
我朝楼下喊,“是的,是不是吵到你啦,我这就关掉!”
她说,“别关,很好听!尤其是配着日落。”

时隔四年,我早就记不起来和我跳舞的那些男孩女孩都去哪儿了。但是却记得,许多在我,Lamia还有Swat一起谈话的场景。我们坐在掉漆的沙发上,温着茶,你一言我一语,主要是懵懂的我在听他们讨论他们自由意识里的未来。如今,我也到了他们的年纪,也在了我自由意志里的未来,可我好像还是那个闪着腰在跳舞的小孩,不懂成人世界的规则。溜掉的这些时间都去哪儿?
Swat在消息给我说,最近这一两年,我这儿变化挺多的。我后来回耶鲁继续读书了,又回瑞士结婚了,妻子是当年咱们单位的。
我说,我还是老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