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
猫,狗,他们的生命没有那么长,是因为他们比人更懂得爱与被爱,它们会提早回到它们该去的星球去,人只能在漫长的时间当中,继续去学习爱与被爱。——《宠物医院》 老狗去世了。 我得知这一消息,还是奶奶特意打电话来通知我的。因为老狗一直是家里的重要成员,不会秘不发丧。 我想起老狗的晚年,其实是孤独苦涩的,爷爷奶奶搬到菜园去照看养殖的兔子。爸妈和我回老家,也基本都是去菜园和爷爷奶奶汇合。除去中秋和春节,家里基本都是大门紧锁。老狗的晚年就是这样独自守着这座空荡荡的老屋,奶奶也只是每隔几天抽出点时间回家,喂他一碗玉米面和菜叶混煮的糊糊。有时忙,一周都喂不了一次。我眼见它越来越老,越来越瘦,越来越疏远人类,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老狗大约是2011年春天来到奶奶家的,刚来时还不满月,自己包的饺子一天一个都吃不下。奶奶看它吃的费劲,于是用嘴嚼好了再喂它。在奶奶每天的悉心照料下,老狗逐渐强壮活泼起来。满月后,胆子渐渐大了一些,也十分懂事,每天傍晚都会摇着尾巴出门迎接下地回来的爷爷,然后跑前跑后的和劳作一天的爷爷一起回家。 那时候我还小,每次回老家就是和老狗玩儿,玩累了我会坐在院子通向房顶的楼梯上发呆。可狗子的兴致总是很高,停不下来的它总会在我发呆时凑过来咬住我的鞋带,然后发出“嘤嘤”声,或者用头拱我的裤脚,再或者用后腿颤巍巍地站起来,用前爪抱住我的小腿。这时我会伸出手去摸摸它的头,告诉它要乖,它则会仰起头伸出舌头舔我的手,那感觉滑溜溜的又痒痒的,心里却甜甜的,。 快乐的时光就在那一瞬定格。 老狗应该是中华田园犬杂交的一种。黑毛,腿很短,脖子下面有一撮白,面相与一般田园犬差不多。记得它刚满月那会儿,特别喜欢在人前“逞能”,蹦跳着转圈,但总因为腿短而摔跤。跑前跑后急转弯时,会因为底盘太低腿扒不住地面,像个黑色的毛球一样翻滚着甩出去。但摔倒也丝毫挡不住它的雅兴,因为它喜欢被我们关注,喜欢我们都因为它而快乐。 老狗的命运在半岁左右开始改变,某天大雨,奶奶冒雨骑着三轮车外出回来。老狗像往常一样热情的去迎接,跑在三轮车前摇着尾巴窜来窜去,奶奶躲闪不及,前轮一滑,险些从车上摔下来,把腰扭了。遂大怒,下车一脚将老狗踹飞,这一脚正好踹在老狗肚子上,老狗呜咽着半天没爬起来,整整两天未能进食。自此,老狗虽从未被奶奶拴起,可也从不迈出大门半步。 自那以后,受过创伤的老狗性情大变,终日耸拉着脑袋,活动范围变得极小,从不出门,从不进屋,只是在那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生活。我想摸摸它抱抱它时,它会一脸狐疑的躲躲闪闪。虽不会拒绝我的抚摸,只是那种与人的疏离感让我心里不舒服,慢慢的,我对它也开始有些疏远。 陌生人来时,它会耸拉着脑袋藏起来吠,从不敢迎上去,也不敢露面。它变得非常内向、胆小、怕人。可它从未玩忽职守,它总是默默地做好它该做的事,关注着他在意的人,我的自行车、电瓶车的声音,我的脚步声,我的说话声。每次我走到老家的胡同口,老狗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大门口,带着躲躲闪闪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我,可从不出门。 就这样,老狗把自己封在老家的小院子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老狗真的成了老狗。爷爷奶奶搬去了菜园,院子里只剩老狗和一只收养的老猫,老猫刚成为家里的一员时,它和老狗是天天掐架的,每次都是直接动手,从不多逼逼。老猫虽不怂,但老狗身大力不亏,每次打不过老狗时,就顺着院子里的楼梯逃到房顶躲避,然后贱兮兮的在房顶“哇呜,哇呜”挑衅老狗,老狗胆小上不去,气急败坏的满院子转几圈后也只能作罢。 后来的某天,大中午,艳阳高照,在被太阳照着的通向房顶的楼梯上,老狗在第三节台阶上侧躺着,老猫懒洋洋的趴在老狗的肚子上,老狗的前爪和后爪揽着老猫慵懒的身体,两个老家伙抱在一起午休。温暖的阳光,慵懒的老猫,土土的老狗,三者构成了一副温馨和谐的画面。 可好景不长,某天老猫被人发现死在了臭水沟里,像是误服了老鼠药。老狗又要独自面对这空荡荡的院子了。那时听奶奶说过,她回家喂老狗时发现房顶上有老狗拉的屎。我想,连大门都不敢出的老狗,是怎么鼓起勇气爬到房顶的呢? 奇怪,它的好朋友去哪了呢? 在老狗九年的生命中,只生育过四只小狗。要分娩时,谁都没有察觉。老狗独自跑到奶奶烧火的炉灶里悄悄地生了,有两只是死胎,活下来的两只,均在满月时送人,其中一只送人几天后丢失。 老狗去世的前三天(清明节),我回了趟老家。刚走到胡同口时,很罕见的,老狗竟在胡同里闲逛,它还是耸拉着脑袋,嘴巴干憋着,毛色稀疏枯黄,肋骨瘦的清晰可见。我向它走去,走的很近时它才发现我,它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有很多无奈,又无精打采的向我摇了摇尾巴,然后低下头战战兢兢的跑回家了。 那天中午,我记得很清楚,我在它的碗里放了好多它最爱吃的饺子,它躲闪着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像是怕饺子被人抢走似的,一个一个衔到角落里,吃的很慢很慢。看着它那瘦弱的身体,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再让老狗年轻强壮一回了,也不可能为老狗这一生改变些什么。吃完饺子的那天下午,我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发呆,老狗耸拉着头缓缓走了过来,靠近我时,又犹豫着一点一点的挪着步子,好像要和我表达些什么,又好像欲言又止,于是我缓缓的伸出手迎向它,它一点一点颤颤巍巍地靠近我,像我俩小时候那样,我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时光就在那一瞬定格…… 前几天我回老家,打开门上锈迹斑斑的锁,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老狗的破窝。我望着楼梯发呆,奇怪,我的好朋友去哪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