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〇年五月一日 | The lantern bearers
五月的第一天非常神奇,让我感觉到很多东西确实是隐隐connected的。
中午时候收到邮件,写的第一首诗歌被学校的诗歌刊物征用。那个时刻只是觉得开心,如释重负,好像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一只玻璃罐里写作 (Not THAT bell jar), 终日面对自己的倒影。而此刻罐子被打破了,我走出来,发现那些倒影都成为了真实的人。他们说,做得好,坚持是对的,要一直坚持。
下午看了男孩们在jtbc放送的纪录片。曾经的真实被投射在屏幕上有种不真实感。我的男孩拍着胸口,说,please, use me, please use BTS to love yourself. 那段话后来被流传,像街头巷尾的一句神谕。我们泪流满面地捧着,却无法言说这种感动从何而来。
傍晚读NYT,读到一篇文章The Courage to Be Alone。文章里提到William James的On a Certain Blindness in Human Being. James虽然是哲学家,但某种程度上也是现代心理学的奠基人,情绪身体论尤其出名。他在那篇文章里写道,人的判断取决于感觉,而感觉是每个人的vital secret. 人们吝于传达,不善于传达,也不善于理解他人的感觉。这种感觉的不共通成为人与人之间永恒的壁垒和局限。只有少数人可以试着击破这壁垒,而那些人常常是痴人,诗人,哲人,或爱人。
"In such a case the poetry runs underground. The observer (poor soul, with his documents!) is all abroad. For to look at the man is but to court deception. We shall see the trunk from which he draws his nourishment; but he himself is above and abroad in the green dome of foliage, hummed through by winds and nested in by nightingales. And the true realism were that of the poets, to climb after him like a squirrel, and catch some glimpse of the heaven in which he lives. And the true realism, always and everywhere, is that of the poets: to find out where joy resides, and give it a voice far beyond singing.
[...] Only in some pitiful dreamer, some philosopher, poet, or romancer, or when the common practical man becomes a lover, does the hard externality give way, and a gleam of insight into the ejective world, as Clifford called it, the vast world of inner life beyond us, so different from that of outer seeming, illuminate our mind.
晚上读到钱佳楠的推送。她说她在采访里问弗兰岑,他反复提及的”文学拯救了我的生命“是什么意思。弗兰岑讲了一个关于他在某个圣诞节,忽然读懂了家人之间的来往的故事。他说:
我从小到大一直听她这么说话,但是一夜之间,我明白了这些简单的语词到底在说什么。我看到了这些语词的来历,也看到了潜藏在它们之内的编码。文学阅读递给我这样一把钥匙。它拯救了我吗?没有,但是它给我指了一条出路,让我可以往前走。
佳楠在推送里这样写:”折磨弗兰岑的问题是家人的不快乐,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问题是无辜孩子的受难,折磨托尔斯泰的问题是死亡。” 而折磨佳楠的问题是独立女性的倒退。她认为,文学的救赎是为精神难题中提供的解脱,而这道“黑夜之光”又被他们通过写作留给后人。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折磨我的难题就是William James所提到的壁垒。我在读《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时候,看《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时候,决定去学心理专业的时候,写下我的每一篇同人的时候,决定我的荣誉论文研究题目的时候,反复看到,反复思考,反复尝试击破的东西,就是人与人之间,甚至是我与我自己之间的界限。我想知道它为什么存在,人能打破它吗,打破它之后又是什么,打破它真的就是好的吗。
William James 在他文章里,引用了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lantern bearer的故事。少年们共同分享的习惯,在腰带下系一盏lantern,平时在街上走时裹着大衣,只有彼此相遇时互相询问,凑在一起敞开大衣,看见彼此的灯盏,交换莫名的快乐。那种快乐是无法言喻的。灯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甚至并不是快乐的原因。快乐并不在于灯盏,而在于彼此灯盏发亮的那一刻。
我又想起我的男孩们。那天晚上在花旗体育场的时候,我确实在那里,在彼时彼刻,和他们一同跳跃,流汗,分享空间与时间。可我依然离他们那样遥远。我的喜悦不是他们的喜悦,我更对他们的痛苦一无所知。纪录片确实是一次击破的尝试,建立一种新的联结。壁垒的打破,必须要以开放的脆弱为代价。于是我看到他们的伤痛,犹疑,疲劳,辛苦。我在狭小屏幕上,看见男孩们皱起的脸,流下的泪,跟着流下眼泪来。我知道我已经尽我所能。追星是这样不同寻常的体验,让我可以和完全的陌生人打破壁垒,建立联结。我们的命运那样截然不同,却又分享着一些生命的底色。那些底色就是我们大衣下的lantern,于是一切都无需多言。
心理学上讲共情,认知共情,情感共情,都片面且存在局限,且常常被自我中心所蒙蔽。但打破壁垒建立联结,远远超过社会科学界定的范围。但是还有文学,天哪,幸好还有文学。期刊的编辑们看到了我的诗歌,那一瞬间也有壁垒被打破吗?那首诗是我写下的第一首诗歌,它的第一句也是我写下的第一句诗。The nightwalkers accompany each other / sppechlessly / for the first time. 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去年秋假,我从纽约看兰心大剧院回来,晚上十二点从西校区的大巴车站走回大学城公寓。街上很安静,几乎没有人。我在路上反复想着,生怕把它忘记。就从这句关于联结的诗开始,联结制造新的联结,像浪一样。这两年我好喜欢浪和锚的意象。一切在我体内翻涌的能量,与一切锚定我的时刻,永动与固定要在我身体里无休止地作用,唯有此为平衡。
大二下的时候,我犹豫要不要额外主修比较文学或英文文学,想了很久,列了很多pros and cons,都没有结果。最后我找到了佳楠的微博,没抱太大希望地发了私信,讲了一些我的苦恼。我说,我不清楚我是否擅长或适合这两者中的哪一个,又担心如果不擅长或不适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佳楠回复了我,她说,很多东西不是靠写作训练得来的,任何学科都是对写作的长期滋养,要先知道现实,再追随自己的心意。这是她个人的意见,没有鼓吹也没有鸡汤。但对我而言这是一次珍贵的联结。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此刻都正站在地面上。也正因为如此,我也才无比相信,如果文学能够拯救她,也能够拯救我。诗歌,我的男孩们,心理学,文学,什么都好,都在不断帮助我,不断寻找lantern bearers. 我不是信徒,但这些确实都是近乎宗教般的体验。与我自己的壁垒,我不去打破,用信任越过它。要去相信,在尤为艰难的时候更要去相信,相信未来其实只是每一个当下,相信我比我自己想象的更有力,更清醒,更热忱,更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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