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不可靠,前途未卜时,张爱玲在算命路上一去不复返.......
鄂尔泰是雍正皇帝宠信的大臣。有一年,鄂尔泰外任,在请安折子上透露自己生了大病,雍正帝朱笔一挥,“你好么?将你的八字随便写上朕览。”
鄂尔泰不明就里,一时之间猜不准雍正帝的心思,最后将八字呈了上去,传回的奏折写道:“朕因你少病,留心看看,竟是大寿八字,朕之心病已然痊愈。”
这样的雍正爷,多可爱啊!外表闷骚,内心赤诚火热无疑了。
所以说,一个人的人格魅力是否充盈,常常在平日里那些旁逸横出的小事里不自觉露了底。
曾经我也一度对初中高中课文里,神情冷肃的鲁迅敬而远之,但当看到他喜欢给人起小名儿,叫妻子许广平“小粉象”、“害马”的时候,也笑到牙酸......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文笔一向如冷月般刺骨料峭的张爱玲,给人的感觉是什么都舍得下的文学一姐,其实私底下竟然痴迷算命。

在自己的文字里,她是笔下众生的王,他们的命运坎坷或是凄艳,张爱玲从不留余地。但事儿搁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也流露出几分手忙脚乱。
据张爱玲的友人宋琪说,张爱玲“大凡出书、出门、求吉凶都要算命。”
1952年,张爱玲以恢复学业为由来港,九月注册入学,同时在美国新闻处翻译华盛顿·欧文的《睡谷故事》,得到委员会的一致赞许,因此应聘成功。
而在这里张爱玲收获了宋淇夫妇的友情,三人家世相当,才学对等,一见面便亲近起来。张爱玲迷上算卦,也是从宋淇夫妇那里传来的。
宋淇家里有一副牙牌签书,张爱玲很是喜欢,每次有事必要求卜,邝广美会把张爱玲每次问卦的内容记在纸条上,还会加批注。夫妇二人保留了当年张爱玲算卦的大部分内容。

1952年,张爱玲当时经济拮据,奖学金也迟迟不来。此时的张爱玲茫然无措,卜了一卦。张爱玲可能是因为挂念炎樱,所以用牙牌问了炎樱的近况。问炎樱事,时不知彼已乘船赴日,原签如下:
上上 上中 上上 名也有、利也有,百事吉,皆成就。 海舶两头高,飞蓬驾六鳌,居中能御使,何怕涉风涛。 解曰:共鸣富贵不由人,幸遇天宫助尔成,后此声名山岳重,问君何以答皇仁。 断曰:苍松倚修竹,中露枫叶丹,莫嗟颜色改,花信此中探。首尾上上,中数亦得上中,故有探花之兆。
这一卦张爱玲应该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当时她并不知道炎樱已经坐船去日本,而且炎樱还被当时的船主求婚,也恰恰对应了卦辞里的“海舶”“花信”。

此时炎樱来信,说会帮她在日本谋一个职位,并答应帮她办理出境手续。在赴日前,张爱玲再次起课:
中下 下下 中平 求人不如求己,他乡何似故乡。 蓦地平起波澜。迂回蜀道难。黄金能解危。八九得平安。 解曰:人情更比秋云薄。蜀道何如友道崎。故园荒径犹堪念。何必风霜访故知。 断曰:积雪为山,囊萤作灯。小者有用,大恐不胜。临深履薄。战战兢兢。三数俱卑。宜大不宜小。临履战兢。占者当如是也。
签文上“何必风霜访故知”一句,被邝广美圈起来加注为:“访炎樱”。但“求人不如求己”已然预示着,张爱玲在日本的就职是无用功。不过张爱玲还是去了日本,放弃了港大的奖学金。1953年2月,张乘船由日本返港,可能是之前那一卦象处处吻合,而她懊恼当耳旁风,于是临行也起了一课:
下下 上中 下下 喜而不喜。故有阴人播弄。 船到江心浪拍天。羡君飞渡得平安。紧收篷脚牢拴舵。尚有前途十八滩。 解曰:一事已成空。一事还成喜。若遇草头人。祸起萧墙里。 断曰:前朱雀。后玄武。招摇在上。结缮其怒。汉将能将兵。将是汉王主。两下下有前后之象。上中居中。结缮之象。以其在中。故有主也。
这一签,邝广美只圈出了“船”字。签是下下签,结果不美,当张爱玲从日本回港,已物是人非,她之前赖以生存的美国新闻处已经有了变化,宋淇在一个月前离开,而邝文美内部调职。因为无聊,也因为无依,张爱玲此时又起了一卦:
上中 上上 下下 得而复失。不如不贪。 物理惟凭造化推。难将智慧论兴衰。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神。 解曰:置产须要得公平。交易公平产必盈。此日若施奸巧计。他时悖出两相称。 断曰:出入华胥境。路逢白眼人。春风吹不到。一片别离心。以上中而遇上上。顺境之象。忽逢下下。别离之象。
邝广美在签文上圈出“华胥”、“白眼”“春风”“别离”,春风指代当时起卦时间,正值1953年春,“白眼”则不详,结合张爱玲的社交能力,想必也吃了不少人的冷眼。
邝广美曾记录张爱玲关于此卦的提问:"由日本返岗,惊闻M与S皆不在USIS。"M和S指的是宋淇和邝广美,USIS是美国新闻处。
“惊闻”二词太妙,张爱玲这个在社交上笨拙寡言的文青宝宝,从外地回来惊觉友人皆不在,简直是要人命。张也很难得如此亲昵过谁,如此灰心丧气,想求安慰,文人的笨拙单纯心性袒露无遗。
张爱玲在1953年至1954年频繁起卦,至少有九次之多。宋淇在《私语张爱玲》上提起,当时正是张爱玲长篇《秧歌》和《赤地之恋》发表时,《赤地之恋》的中文版本在美国新闻处的《今日世界》上连载,而《秧歌》一书投入了美国市场,宋淇形容张爱玲此时的焦虑:“在寄到美国经理人和为出版商接受中间,有一段令人焦急的等待时期。那情形犹如产妇难产进入产房,在外面的亲友焦急万状而爱莫能助。”
张爱玲光为《秧歌》起卦,就有五次,前几次的卦象张爱玲都不是很满意,张爱玲是硬要抽到上上签为准,最后一次终于收到上上签。
上上 上上 上上 三阳开泰喜相逢。物在春台日在东。所欲随心能自至。天和人合万缘通。 解曰:求名求利总相宜。子嗣婚姻更可期。若问行人消息至。官司有理莫游移。失物早寻容易得。置田买宅不须疑。延医早得高名士。药到回春奏效奇。 断曰:混沌初开。三清一气。持盈戒满。推行尽利。
此签不用说,是大吉之象,无一不美。事实也确实如此,张爱玲的《秧歌》在美国上市,反响不错,书评见于《纽约时报》、《纽约图书馆杂志》、《星期六文学评论》、《时代》等地。 张爱玲此后也养成了拿不准主意便要占卜的习惯。
其实,张的后半生际遇不算好,张爱玲在美国的文艺营认识美国作家赖雅,两人一见如故,没多久“一同去小屋过夜”。两天后,赖雅在文艺营地期限到了,而张爱玲在一个月后怀孕写信告知赖雅,随后赖雅向她求婚,但希望张爱玲流产。
丈夫赖雅大她30岁,贫困,衰老,也并无名作问世,张爱玲和友人调侃赖雅是“并无作品出版的作家”。结婚两个月后,赖雅便再次中风,张爱玲不得不抽身照顾,一边为了银钱跑回香港为电影公司写剧本《红楼梦》,然而剧本总是不令甲方满意,张爱玲苦干了三个月,不仅身体被透支坏了,也没得到收入。
张爱玲是典型的“文章人不如我,命运我不如人”之人,虽然有千红之势,可真正结了果的时候少,在姻缘上,她的两任男人的格局都不高,前者是个虚情假意利己花心男,后者又太老,太落魄,给不了她庇护。

除了算卦,张爱玲也很相信手相,在她写给邝广美的书信里记载:
“去年我在Colony认识了一个女作家,据说是美国only three qualified writers之一,替我看手相,似乎很灵。昨晚又替我看最近发展,说我9月里运气好转,但只能静等机会,自己发动的事都不会成功,害我一夜没睡好。(1957.8.4) 那女巫作家在3个月前曾经预言这一切,灵验得可怕。但算命向来是 “说好不灵说坏灵”的。Interpretation的偏差也有关系。(1957.10.24) ”
其实不仅仅是张爱玲,焦虑是人的通病,作家和名流里也会常常借助神秘方法镇定人心。木心有次在稿件寄出后,因为是新手,所以忐忑的卜了一签:“小鸟欲高飞,虽飞亦不远,非关气力微,毛羽未丰满。”木心一瞧,自觉“好厉害!上帝在挖苦我。”从此不敢造次,愈发埋头苦读。

欣喜的是,常常在作家们的陈年小事里,得以另辟蹊径,瞥见他们更加广阔、隐秘的心迹。
在别人眼中冷傲、通透的作家,却也在私下里充满现实烟火气,张爱玲秉持“出名要趁早”,常常感叹时代的浪潮翻涌无情,很快就会被淹没。于是她文中的每个女性,也都是“俗” 的,为了命运据理力争,不肯放过一丝生机。
再联想到张爱玲在算命一事上表现出来的虔诚,不由得明朗,她早早放过文字中苍茫悲悯之境,挥笔专向小小人情世故里牵丝结网,而这才是张爱玲应有的的路数。
命运透露出来的灵犀,可谁又曾真的讨得到便宜,不过是在沧桑巨变前,壮壮胆子而已,聪慧如张爱玲,也只是它的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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