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岭-陕甘石窟纪游

马渠寺沟

前几年，许久未见的老大来沪，一起吃了顿饭。我们大概得十年没见，也意味着十年没去响堂山。老大的总录依然没有出版，而他本人业已退休。回顾人生，他说前半生献给了响堂山石窟，后半生要为张家楼努力。过去的意气并不虚假，理想无非是每个阶段自己想做的事情。17年春节的山东之行，上京路上借道相州，重访了那几座曾经深刻地影响了我的北朝石窟。“九年未归，故地重游。山河依旧，光流末季。”交织着对青春的追忆和时间未曾洗去的热爱，石窟成了老之将至前最坚定的陪伴。不知道偶像是否尝了那箱小南海的咸鸭蛋，尽管买的时候不曾想过这是最后的礼物。

志丹县洛河全景，中间突出的山崖上有骆驼脖子摩崖

18年春节的地点选择在四川和陕北之间纠结，因为惧怕16年春节天天吃辣的日子重演，最终选择了陕北。延安也是12年前留下过青春记忆的地方，那时对宋金石窟并无好感。谁知这一次，竟然一口气看了20多个石窟及摩崖。久违的乡野访古，是继再也回不去的山西之后，重新找回的感觉。在蜿蜒曲折的延河和茫茫的子午岭中寻访那些完全被时间淹没的中古世界里留下的信息。那些被战乱毁坏，又在战乱中成为人们信仰支柱的洞窟，有的门前蒿草丛生，有的因为开矿已岌岌可危，有的柴门虚掩，有的大门洞开，有的做了粮草仓，有的窟顶上盖了厕所，还有的被信仰一代代涂抹的不可辨认，更多的依然静静地藏在子午岭的沟壑、川流畔。

延安宝塔区 石窑石窟

找麦洛安石窟（黄陵县），不知道走了几个路边的村庄，一直找到黄昏。在红色信仰昌盛的陕北，石娃娃知名度很低。终于在天光昏暗前一刻，发现了矿山上那个洞，底下已经几乎挖空。去城台石窟的路上，惊鸿一瞥的看到河对岸的何家坬石窟。有人一下子来了勇气，企图从冰面上直接开过去，当然被死活拦住。理性的绕道走过去，遇见羊倌赶着羊。虚掩的门，漆黑的窟，门外是漫天的雪和静静的樊川。从马渠寺沟里出来，我们已经精疲力尽。因为经纬度记录的不准确，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放牛大姐的仙人指路，差点就错过精彩的五百罗汉。川庄离马渠寺沟不远，我们停在村口，在车里吃了顿自热火锅。川庄，云冈模式影响下的惊喜。熟悉的太和式，看得热泪盈眶。仰望巨型的飞天在头顶飞翔，历史最迷人的地方不就是场所再现么？

富县 川庄石窟

子午岭地跨陕甘宁三省交界，西接陇坂，是黄土高原上的一块绿洲，秦直道穿其而过，直抵内蒙古九原。所谓丝绸之路的古道，在这里出现了很多分支。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民族分布，都显得特别而重要。于是在意犹未尽的次年，又做了一个关陇计划。从子午岭的中段做一次横穿，即沿着青兰高速，自陕西富县，经甘肃合水、华池到达庆阳，随后进入百里泾川，可惜最后因为时间不够来不及南至秦州。我想起多年前，曾经站在王母宫前给偶像打过拜年电话，而泾川的造像窖藏还埋在地下。再次回来北石窟寺，热情的宋所长和特别讲原则的米万钟大爷已经退休，窟外也魔幻的不可辨认。看到如今安置在窟前的铁栏杆是上海某企业捐赠，觉得是个捐助文保单位的好思路。而北石窟寺再次打动我的是165窟窟门口那几方宋代题记。靖康、阜昌、绍兴，历史的残酷被埋藏在几句凭着游兴而写下的诗句背后。而身处历史旋涡中的他们也许就是沿着董志塬上深深的车辙印一路过来的吧。百里泾川，在崎岖的山麓中，古道通往不同的地域。

子午岭 中间是青兰高速

内蒙古包头市 麻池古城

回望豹子川、平定川，子午岭的每一条沟里，佛法也许曾经兴盛一时。修习的禅窟随处可见，而发愿祈福的造像窟，早如保全寺、晚至双塔寺、安定寺，及至明清，香火不断。即便华夏大地早已成为南瞻部洲的佛教圣地之一，关陇依然是边地咸民。卢水（茹水）、葫芦河畔，依然是华戎杂居之所。平戎寨、平羌寨（鄜延路），归化的党项人，将西夏文写就的佛经埋进佛塔地宫。而如介氏这般的石匠家族，则游走于子午岭，为不同的乡民实现相同的愿望，为驻军、平民建起由五百罗汉住世、水月观音、文殊新样等护持的万佛之国。

这是来不及向偶像请教的新天地。是今后慢慢思考，继续探访的地方。小石窟的历史价值，就好像集体记忆，它们由很多个普通或稍特别的个体组成，默默见证了时代的历史事件、流行的文化和信仰的变迁。子午岭像极一片绿叶，它张开的经络中，始终进行着历史的光合作用。

陕西段

富县 石坊头石窟

志丹 城台石窟

富县 马渠寺石窟

志丹 何家坬石窟

安塞 大佛寺

甘肃段

合水 平定川 保全寺石窟

合水 平定川 安定寺石窟

合水 陇东石刻博物馆

华池 双塔寺

北石窟寺165窟窟门北侧题记

泾川 罗汉洞石窟

后及，这两年做攻略，除了翻看报告、总录外，还贡献了不少“刘晓华的新浪博客”访问量。博客已是种过时的互联网记录手段，但始终是最好的日志型记录手段。它为这些热爱古迹，多年坚持寻访，并认真记录、不断学习着的当地文物爱好者提供了分享的平台，令默默无名的低保或非保古迹得以被人记得、关注，并让研究者及其他爱好者获得基础可靠的一手资料。也正是他们，及时记录下了保护、破坏，甚至消失。相比三百多年前流行的访碑活动，他们的视野更加广阔，没有门户之见，并且更加忠实于田野记录，他们是真正的守护者。

所以，我所做的称不上考察，只是一种兼顾访古的游记而已。

百里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