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我的2018
想了好久,不知道这篇总结要怎么来写。按时间顺序罗列这一年的大小事件总是有些无趣,而试图在文中彰显出对这一年的回忆中不同片段间的那些繁复的联系又实非我笔力所能及。或许诚如《米沃什词典》中所写:“明摆着,所有的传记都是作伪……因为无论是谁写出他自己的生活,他都不得不分享上帝的观点来理解那些交叉的因果……价值只在于它们能够使人多多少少的重构传主所经历的生活。”
这次不如放弃表面上文本的连续,索性将下面的文字写成分条的格式。偷懒也好取巧也罢,纵使表达一定伴随着意义的萎缩和误解,但依然希望这些散碎的片段能多少显示些我这一年的生活体验和思维间的某种呼应和这之下包含的张力:对自我和外界的不确定;传统东方式的淡然处之与那种西方式的认真的疑惑纠结以及带着怀疑的执念;还有理智所指出的“应然”、本性的怠惰与不断生出的反叛冲动三者间的纠缠。
高三
现在回想起高三,我可能会说,也许在那段日子里我一直没太找准一个合适的姿态。
虽然提前拿到了签约,但是还幻想也许能有个更好的结果,便决定再努努力。功夫也着实下了不少,但是也总是隐约有那么一种声音在低语,你并没有必要拼尽全力,现在的结果或许已经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了等等,而高考复习的那种机械式的令人厌烦的模式也总是让人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本来应该因为签约的保障有更轻松的心态,在那段时间我却有种当时还没意识到的莫名焦虑。也许这就是高三不稳定以及语文作文上出现的怪事的原因吧:本来得心应手的写作在一摸后一下子变得难以把握,试图找到原来的状态却总是鬼打墙般越写越难受。
固然,下的功夫是实打实的,但奈何我这人总是要找尽一切借口来偷懒。因此要说服自己去为某件事拼尽全力总是很困难。高考语文数学意外崩盘,而情理之内所差的那一点点,也许正在于此吧。不过幸好,伴随着高考那令人失望的结果出炉,这种非正常的状态终于解除了。
有时还能想起HT的一句话:“我要是你,就天天在家睡大觉!”以前想,还真不如在家睡大觉,反正结果都一样。我为什么要这么过高三呢?追求优秀?履行某种义务?亦或不过是性格中的懦弱和被规训的结果罢了。
时至今日,大概能用更平和的态度来回想那段生活了。听陈嘉映先生讲到“本性有待在盘根错节的实践中逐渐清晰地显现”,于是我们能更加通透的了解自身。大概从这个角度可以理解歌德说他的浮士德是一系列越来越纯粹的努力。固然,我的这段努力或许不很纯粹,但也并不能就此否定其价值。这样的高三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我确实也没有为此真正后悔过,足够了。
暑假
都是值得珍藏的回忆。跑了三个地方,云南、新疆、南戴河。有这种感觉,在经历的同时能感受到当下的这个场景将在未来被一次次的追忆,意味着一种幸福和黯然的绝佳混合。
新疆的草原,野花河流和天空,谁会忘记自己曾目睹过那样一种自然的色彩混合?生出的是一串自然而悠远的疑问,那景象是否在向我显示着什么,那土地是否真的有着性灵,而我又能否理解?
云南,十里不同天,湿润的空气与那段回忆有着相同的调性。古城午后燥热,于僻静处寻一小店,喝茶读书,也是悠闲。晚上想找家酒吧体验一下,却直接被音乐震了出来,找了家静些的,还记得主唱唱的一首《丽江粑粑》,一人一瓶啤酒,慢慢喝完。南戴河黄金疗养院,帆板排球狼人杀。日光热烈,水波温柔。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啊。
想那种种情景,以后再难有当时的心境了吧。
妄议
学者张泰苏将2018年的世界局势形容为“逐步崩坏”:英国脱欧陷入死局;德国开始进入后默克尔时代;巴西选出个法西斯总统;特朗普政府胡作非为。民粹政治与精英集团的矛盾愈发剧烈,愈发深入政体骨髓。
不同于美国自下而上的政治冲击,中国面临着自上而下的制度挑战。中国政局权力高度集中后,来自中央的政令却愈发模糊,在至关重要的经济转型期却出现了罕见的迟疑。伴随中美之间新冷战格局的形成,下一轮世界性经济危机似乎随时都会到来,而此时各国似乎都已自顾不暇。
生活在象牙塔下,整天学的又是数学物理,对这些事本来就说不了什么,这段评论本身也是从各种流传文章里拼出来的。但转而一想,虽然写的是个人史,但插上这么个视角,也蛮有涵义。问题是,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我们该如何自处?一个并不完整且有点中二的回答,有如尼采所讲:
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分流与GPA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挑战。在开学初,曾在笔记中写下这样的话:“…当然,现在的情形一部分是高三以来略有怠惰的结果。但更根本的问题是我已然进入了大学,无论如何都要面临以后将何去何从的问题,即便进了基科或是物院亦是如此。”
相比于更长远的规划,大一下的分流&转系明显是一个更急迫的挑战,并无时间给我犹豫不决。从这方面来看,大学之始面临的一系列打击也许倒有一些积极影响,其结果是单就成绩来看,目前状况基本意味着以后的大学生活在某种角度上入轨了。不过这样一种注意力转移总归是有限度的,而那个更基本的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五十块买来新气象,远方却还是雾茫茫。”况且我这学期对成绩的敏感度没准已经超过了高三,就我对自己的了解而言,这状态估计是很难持久的。
这么想吧,这问题,也并不是最初就要回答的问题,而是贯穿整个人生的问题。人生并不是设定一个目标再向它前进。最初,没有人能透彻的了解自己的本性,自己擅长什么,热爱什么。这并非由于我们对自己的分析不够,而是这些答案只有在实践的过程中才能变得具体。有人说存在主义是一种高级鸡汤,它能不能救场不知道。但是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并尽量贴合自己的天性,以使自己的努力更纯粹些,不是吗。
伊卡洛斯
今年相关的记忆有两段。第一段是在期中考前两天,不想复习,花了一个下午读《文学回忆录》。对木心说的那句“生在东方就做庄子,生在西方就做伊卡洛斯”印象极深,既是惊讶又是敬佩,想这应该是一种相当纯粹的境界了,又想我自己大概永远不会这样。
另一段是前两天看到韩寒的电影《飞驰人生》,叙事相当平淡,但整个片子展现的激情、热爱、纯粹感,却令人印象颇深,也是对伊卡洛斯故事的隐喻。这样一种贵族式的价值观在变得越来越稀有,人们难以理解为什么可以张弛可以为了赛车放弃一切,在跑车冲出悬崖的那一个慢镜头中,融于一片绚烂的阳光之中。或许按照现代人的观点,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张弛身影之后,他留给儿子和朋友的巨大的悲伤绝望。
记得陈嘉映在《十三邀》上和许知远的一次对谈中曾说到:“希腊精英分子的基本追求是Arete(卓越),这种生存的卓越,简单来说像太阳,而正是这种对卓越的追求与现代人要求平民化之间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和张力。”
这里有让人很难受的纠结感。
陀翁
“拷问出真实下的虚伪,进一步拷问出虚伪下的真实。”
这原本是鲁迅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不妨另作生发。生活之中有种种妥协、取舍,看到那第一层的虚伪也许并不难,可是,那虚伪之下的真实究竟为何?我究竟在所求何物?我的本性之中真的有那么一种真实吗?我的所谓努力是否真的是为了靠近它?那真实又真的是最终的真实吗?每每问自己类似的问题时,结果总是漆黑一片。行笔至此,不忍再言。
“遇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遇见大海,遇见爱情那样,是生命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是博尔赫斯评陀的句子,我高中曾把它抄在本子上,记得当时HP点出爱情二字,批语:神奇的比喻。当时只是一种直觉,感觉这个比方很妙,回看当时写的书评,也确乎有种类似陷于爱情的眩晕感。而当我再次想起这句话时,伴随的是他们的另一个相似点:危险,或许更具体的说,是危险的吸引力。
读陀的书常常有这样一种错觉,仿佛生活就走在悬崖边上,随时有滑落深渊的可能。他笔下的人物,往往立足于一个极为局促的精神空间内,永远面临着崩溃,使人感到一种扭曲甚至可怖的伟大。但他又用对人性深刻的剖析证明给我们,这就是你可能的样子。“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忘了是谁说过,人在探索真实的时候是一定需要保护措施的,而陀却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也许读他的书也是一样的吧,尤其在总共还没读几本书的时候。我有时会想,当时的我为啥喜欢看他的书呢?又到底受了他多少影响?
阅读与写作
上了大学,学了理科,很难再有计划的读书了。有次ZJ突然发来消息,大半个学期不联系,上来就问我最近在看啥书。那时候突然意识到,我的生活好像被砍掉了一个维度,不知不觉的。再往前看,其实从高三开始阅读量就在逐渐萎缩,几近于停滞。这个学期也不过是在图书馆自习之余在周围的书架上随便翻翻。从这个寒假开始,多多少少要捡起来一些吧。波德莱尔读不进去,翻翻木心的散句也好。同时还计划读两本难啃些的传记和哲学入门,也不知能不能完成。
相比于读书,写作稍显次要。半年不写,句子多有不顺,文风较之前有也些变化了。不过到也有“好处”,可能是读文学少了吧,文字中花哨的东西也少了。既然主要是给自己看的,随性就好。总之,这两样东西是要坚持下去的,慢些也好。毕竟,将生活完全系于学业,任谁也受不了啊。
良好生活
维特根斯坦:生活问题的解答总要随着这问题的消失而现身。这不就是之所以如此——在长久 的怀疑之后明白了生活的意义的人却说不出这意义在于什么——的原因吗?这些真理虽不可描述,但却在生活中显露自身。
陈嘉映:我们有一点品格,有一点灵性,但远没有强大到单靠品德和灵性获得幸福,我们还想在最通俗的意义上过上好日子。
木心:要有后劲,后劲就是后路。